太阳毒辣，山间只有低矮潮湿的荒草，无甚遮挡。二妖走了半日，只觉口渴难熬，坚持不上半个时辰，就得找地儿坐下来歇息。
如果幻化身姿，他五百年修行的蛇妖，尾巴卷个破锅往山上溜倒也不算事儿。但邪门儿的是，不管自己怎么想驱策妖力，只要卷上这锅，就跟人身行走速度没啥区别。换成是千眼变了身，他那个形状根本就不能移动，除了留给人一个好握的“把柄”干啥都不行。
“我也真是服了！你怎么能这么重呢？跟那个压酸菜的大石头一样沉，就你这重量一般厨子能给你拎起来吗？”
嘴上抱怨着，幻化成蛇身的妖怪尝试了五遍都没啥用处之后，彻底把自己扔地上歇菜了。他不想走这么慢，再有个一年半载他就得经历渡劫，这档口能多攒点本事搜集点法宝他活命的胜算就高一成。那天雷活生生劈下来不是闹玩儿的，活人立地成碳，妖怪轻者伤残折损修为，重的可是能灰飞烟灭元神溃散。
“自己废物，莫要怪罪别人。”
千眼自从在这叫人蛇手下败了一次后再也没跟他对打过，只不过嘴上依旧不饶人。他总觉得放任这碎嘴子叨叨自己会愈演愈烈。所以脚下不停，嘴上也没闲着。
“笑话！我蛇族虽然骨头软一些，力量不如那黑熊精老虎精有劲儿，也不能拎不起一把炒勺啊！以后要有机会，咱有地儿能长居，哥哥指定给你耍耍看我这精湛厨艺！管是宰牛刀还是大铁锅我都不在话下！”
不知叫人蛇是不是吹牛，千眼也并不关心，他拽着对方跟面条儿一样的细胳膊往起拎，眼看着半个身子都坐起来了，刚要松手人又随着劲儿躺下了。千眼烦的很，他也想赶紧上去赶紧增进修为，这没腰筋骨的玩意儿躺地上耍上赖了，无奈只能偷摸给他两脚，然后继续拎。
“哎哎哎？你拿大爷我当螳螂玩儿呢啊？一抻一抻的，我自己会走！我就是有点儿累了……哎呀你住手、不对住脚！”
叫人蛇的反抗就只有推对方的鞋尖，崭新的鞋面儿上沾了不少土。
这让千眼有些不乐意。他这人，虽然穿的朴素，却有着点儿爱干净的好习惯。这鞋新鲜得很，还是大户人家的才能买得起的五层底织锦面儿的，比草鞋舒适不知道多少倍，这两下让叫人蛇摸脏了，他更是有气。
“面条儿蛇！一会儿给你当绳子系我裤腰带上得了！你怎么不跟那老蜈蚣精斗法的时候死喽！你瞅你这扶不上墙的样儿！”千眼紧跟着“呸”了一口，骂了声晦气。
打从俩妖怪认识，这闷驴还没这么大声儿跟自己说过话，听着他嘴里干脆的雄浑的叫骂声，叫人蛇火气“腾”的上来了，人也蹦起来三尺高。
“你骂谁面条儿呢你！你爷爷我可是紫金蛇，那在蛇类里边儿也是最有造化，最容易修成正果的蛇！人家广目天王的法器就是蛇，那就是修炼来的！”
急眼了的家伙唾沫星子横飞，胡乱拍着身上沾的土，围着跟木头一样杵在原地的千眼讲起了课，仿佛那广目天王是他家亲戚，他手中的法器是他祖宗一般。
“你也不想想你比我少修炼的那三百年！”
“是两百六十九年。”千眼着重提醒了一句。
“那就大约三百年了！赶上我冬眠啥的，你修炼能有我修炼境界造化高吗？！我跟你个破铜烂铁真是说不明白，你这耳朵今天听大爷我的教诲算你走运了！”
气鼓鼓的叫人蛇哼唧了两声走在了前面，千眼站了一会才缓缓跟上。只是叫人蛇嘴上不肯饶人，看千眼离自己远，还特意把声儿拔高，生怕人听不见。
“我这话说出来都是对你好！要不是我，你说你能有这造化吗？别说二百多年，你就蹲两千年，也就饶一个大半夜吓唬人玩儿，遇到那烂心烂肺吃了不损修行的你开开斋，还能有啥大出息？”
山野间虫鸣鸟叫稀稀拉拉，回荡其中的都是叫人蛇自信得意的挑高嗓音儿。
“跟你这面条儿蛇没关系，不用你教训我。”
“嘿！你才是面条儿！你全家是面条儿！再叫我一声面条儿蛇我一会给你下个咒让你脑袋瓜子长癞脚底下流脓！”
叫人蛇气得回过头，抻着脖子跟千眼大喊。
“那叫你啥？喊你‘叫人蛇’还不如面条儿呢。”
“呃……嗯……”
这可难住了叫人蛇。
在这之前，他们这一窝只有自己这一条修炼成了妖怪。有爹娘，却是俩野物，让上山的猎户逮住剥皮吃了，至今他也没个名字。想来一直都是自己喊别人名字索别人的命，自己没名字也不想取，他老觉得让人喊不出口能安全一点儿。如今被千眼这个仅仅是给自己取了个称号的末流小妖问住，不禁让叫人蛇沉思，摸着下巴琢磨了起来……
“我们这一类祖上有名的，取名字也逃不开拿颜色给自己起名儿。你看人家青的叫小青，白的叫小白，我是紫金色的，这要是叫紫金的话……听着也不老像名字。”
思忖间，千眼跟了上来，俩人站在一株歪脖子酸枣树旁边。千眼看着这树干奇形怪状，不如别的树那么直溜，感觉跟眼前这蛇爷没啥区别，咧着嘴笑问他要不然叫“酸枣”怎么样。
“呸！别埋汰我。谁家堂堂大妖怪取名‘酸枣’，你给这儿寒碜我没够了啊。”
“那你冬天上冻了就变成一根棍子，还不如这酸枣树呢！叫你‘一根棍儿’我都张不开嘴。”
“你丫一根棍儿！这辈子得亏你是铁锅无儿无女的，要真是个活人，生了娃这么取名，到老了那娃都不带管你的。”
“那你到底叫啥啊！”
千眼早已变得不耐烦。他就喜欢“酸枣”这俩字儿，以前不找人麻烦时候上林子里常找这玩意儿吃去。因为不是菜，没下过锅，跟他吃过的大多数东西不是一个味儿，酸不溜丢的怪好吃。可惜这叫人蛇不识好歹，千眼琢磨着不管他叫啥，自己都得找法子嘲笑他一番。
“就叫……此穹。”捏着自己薄薄尖尖的下巴的叫人蛇咂摸着这俩字儿，他觉得甚好，点了点头。
“啥意思？此时此刻，穷困潦倒？”
果然他取了个好让人嘲笑的名儿。
“什么穷困潦倒！穹乃苍穹，穹宇，天空的意思！大爷我志向高远，不像你只看眼前一亩三分地，以后我要上到天上，根本不是你这鼠目寸光之辈可比拟的，学着点儿！”
洋洋得意的蛇妖转过头来打量着千眼，他看着这四肢粗壮大脑简单还不知变通的铁块脑袋，想着帮他取个雅致点儿的名，又觉得一时之间没主意。两个都是没有爹娘的，也没姓，此穹此刻有点想让他跟自己的字，叫……此锅？不行，喊出去顺带拉低了自己的名儿，遂摇了摇头。
“我不跟你学，越学越穷。我的话，以前想过。要真取名，我想叫兀储。”
“悟杵？你惦记给自己送取经团队里当老五去？不过你是挺会杵人的，我这肋骨让你上午杵了一下儿现在还疼着呢……”此穹嘶溜了两声，揉了揉自己的腰侧，也不懂这铁疙瘩脑袋怎么取这么个名。
“兀字长的像桌子，有两条腿，看着稳当。储的话，是储存的那个储，我想以后能存更多东西……或者本事啥的。”
日光下，俩妖怪一高一矮，差了接近半头，并着排朝着前方走去。高个儿的叫此穹，是条修炼了五百年的紫金蛇妖；矮一点的粗壮男人名为兀储，是两百多年前的废弃铁锅让孩子画上了眉眼，不小心蹭到了谁的血通了灵性的怪物。二妖紧赶慢赶，在熬了四天之后，终于抵达了紫金山气息最浓郁的一座峰底。
登峰只有一条盘山小路，有歪歪斜斜的石阶，二妖怪向上望去，那山林间的路多数都被草木覆盖，仅有这小路口铺着十多块天然的石头。
“哎，锅老弟，我老感觉越往这边走灵气越重，要坐这儿修炼上几个月，感觉渡劫都能轻松不少啊！”
此穹靠四天时间，成功让兀储接纳了自己喊他锅弟。兴许是考虑外人听着会认为他姓郭，兀储便也没说什么。而他喊此穹的时候，也从一开始想咬文嚼字地喊他“此穹”，改成了“长虫”，再然后喊他“老长”，听着跟他姓常一样。
“那这挺好。”
二妖说罢便想踏上第一个登上台阶。可才迈开脚，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抽在了自己小腿前面，疼得紧，皆是拧眉撤步。
“什么玩意儿？！锅老弟你感觉到没？”
此穹抱着自己的小腿揉，原本他作为蛇不该有的部分火辣辣的，感觉十分不自然。转头一看，兀储也是黑着脸护着自己的小腿。
俩人不等疑惑，凭空传来两声稚嫩的轻咳。
“咳……嗯——”
倏然出现在石阶上的人影吓了二妖一跳。这荒郊野岭的一天见不上俩砍柴人，眼前却贸然出现个年轻的扎着髻子的半大小孩儿。孩子身着青衣道袍，两个发髻工整的梳在两边儿，看着也就十岁左右，脸上肉乎乎的，像模像样的握着一柄拂尘。
“让你们上了吗？你们是何人，可知这是何地？”
装小大人的样子怪可爱，此穹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他颇不在意地随手去抓人家孩子肩膀。
“哟！我竟不知这紫金山除了山精野兽外还有了守山神了？小娃娃，啥时候上任的？是要收买路钱还是根本不让上，打算撵客啊？几岁啦？要不叔叔给你——”
“你放肆！”
不等此穹说完，眼前的小孩儿握着拂尘一把甩了那细胳膊一下。此穹压根儿没把人放眼里，心想他一个小孩儿能多大劲儿，自然也没用法力抵御这一下。只见那原本柔软的拂尘毛跟长了眼睛一样先是高高扬起，随后狠狠抽到了此穹的胳膊上，让人惊讶的是那么高一壮年男子，竟被一个小娃娃抽得身体转了两圈，跟扔板砖似的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嗷呜——噗……”
嘴里有沙子，心里有苦水。此穹心道自己真是中了邪了，怎么让一孩子抽得跟陀螺似的，这放那个铁疙瘩脑袋眼里也忒丢人了点。他丝毫没考虑过冷不丁出现在这里的童子是何身份，师承于谁，又代表谁。这份轻敌让他吃了苦头，一时间他只想爬起来，然后给人童子认个错儿。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以前疯老道说过。也因为这八个字，当初还是叫人蛇的此穹吃了不少人，却也没得到什么惩罚，还得到了这么个晋升机会。
只是这世上高人太多，他这样有点道行的总以为不会轻易被人搞，却在身边有个更笨的时犯了轻敌的大错。
“你们两个妖怪，想登这紫金山，可有通关令牌？”
童子抬着下巴，拿眼角睨着眼前的两个异类。
“有、有有！我们有这个。”说着，俩人都非常识趣地掏出了自己怀里的金鳞。这龙鳞大得像手掌，发散着淡淡的金光，哪怕在这艳阳高照四处明亮的当下，也毫不掩盖它本身的光华。
“龙鳞？！”
仙童拔高了声调儿，似乎有些震惊。他伸手接过一块仔细端详，此穹见他认得此物，心想着上山应该不难，便等着人家放行。
“果然你们不是随随便便来的啊……”
仙童嘴角溢出雀跃的笑容来，面上却压住了兴奋装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顺势将此穹的这块龙鳞塞进了怀里，随后负手而立。
“咳咳！既然你们带了通行证来，就可以进去了。”
仙童摆摆手，示意二妖怪上去。然而此穹站在原地没动，兀储也没动。
“那个……龙鳞可以还我了吗？”
“这是通行证，我自然要收下的。你们不是还有一块呢吗？二人同行，我只收一块即可。你们走吧，赶快走。”
仙童看着已经不耐烦了，然而此穹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幻莫测了起来。他眯起狭长的眼，嘴唇从紧紧抿着，到勾起笑容，装模作样地迈步上去套近乎。
“那是自然~我们兄弟二人都到这儿了，这山肯定要上。只不过上山之前，我觉得我还有点儿其他的意外收获……”
仙童才想要问他在说什么，眼看着高出自己好几头的蛇妖闪电一般伸出另一只没被抽到的手，不知是抢夺拂尘还是要揪他脖领子，吓得仙童呲溜一声往后跑，刚跑出三步，回头还以一个得意的笑容，随后一个大头朝下，瞬间消失在了原处。
“好你个小人参精……”
从来只肯吓唬吓唬人玩儿，还是头一次跟这山精野怪斗一斗，此穹盯着人参精消失的地面，嘴角露出了凶狠的笑。
[小丑]跟神仙讲礼貌，跟妖怪讲什么……拿来吧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