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 ,晨光像一柄薄刃,轻轻划开夜的幕布,雨后的山林浮起乳白雾气,松脂与泥土的清香在空气里发酵,土地庙的茅草顶上,残存的雨珠顺着破瓦滴落,“叮”一声敲在碎瓦罐里,脆生生的。
洛药药睁眼,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双幽绿幽绿的眼。
老狼银刃蜷卧在门槛处,银灰皮毛被晨光照出一层柔亮的边,左后腿血迹已干,结成黑红色的痂。
它本在假寐,但似乎听见洛药药这边传来了动静,耳朵机敏地抖动了几下,随后转过头来,便对上一双干净的眸子,像雪化开后的第一捧清水。
药药微微歪着头看它,许久,她眨眨眼,伸出纤细的手臂。
“大狗狗!”
老狼被突然扑过来的身影惊得耳尖一竖,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软软的一团扑个满怀,锋利狼牙险些划到她细嫩的颈,银刃急急扭头,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像是自责。
‘别乱动,会咬到你的。’
药药却笑得牙豁子都露出来,小手揪住它颈侧的粗毛,整个人挂在狼脖子上,像只笨拙的树袋熊。
她的身形纤弱,明明十六岁了,却瘦的像十一二岁的孩子,此时挂在老狼身上,倒像个小小的幼崽,只见她抱着老狼,脑袋贴近蹭了蹭。
“大狗狗,你身上好暖呀。”
银刃僵了僵,随后鼻尖凑近她耳后轻嗅。
没有畏惧,没有厌恶,只有甜津津的、带着果子味的呼吸。
它忽然就松了脊梁。
——原来是个小傻子。
“你、能听懂?”
银刃试探地低嗥,似乎想确定些什么,随后它就看见药药歪头思考着什么,随后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声音软糯,尾音里飘散着稚气。
“能呀,大狗狗说‘别碰,会咬到你’,可是药药不怕。”
果然,这个小傻子能听懂它说话!
确定药药的不同寻常,老狼藏在毛发后的老脸有些震惊。
“咕噜——”
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呼噜声,老狼的目光落在药药肚子上,于是药药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小肚子,却见它抖抖毛起身,对着破庙外的山林发出一声长嗥。
嗥声不高,却带着奇异的韵律,像风掠过空竹。
片刻后,扑棱棱的振翅声由远及近。
一群山雀、灰喜鹊、蓝尾鸲衔着野果飞来,红的、黄的、紫的,雨点般落在药药面前,眨眼间,她面前便多出一小堆五颜六色的果子。
药药眼睛瞪得溜圆,小手捧起一颗最大最红的山泡,咬下去,“噗”一声汁水四溅。
“好吃!我宣布,这是药药吃过最好吃的果子!”
她笑得眉眼弯弯,又捧了一颗递到狼嘴边:
“大狗狗你也吃。”
它是狼,狼是肉食动物,吃什么果子?这果子一入口它就想翻白眼,可对上小傻子亮晶晶的眸子,它只能硬着头皮嚼两下,狼嘴僵硬地上扬:
“……好吃。”
趁药药低头挑果子,它迅速别过狼头,“呜哇”一声把果肉吐进草丛,无声呕了一下,回头又是一条“好吃”的好狼。
药药把剩下的果子小心兜进衣摆,系成鼓鼓的小包袱。
“爷爷还在等着药药,我要把甜的留给他。”
老狼没有说什么,它也不知道小家伙嘴里的爷爷是谁,反正不认识,果子既然送给她了,她想怎么做,送给什么人,都随她的意思就是。
只是等药药离开后,它却没有回山林,而是远远跟在药药身后三步,借灌木遮掩身形。
盛京城墙根,城隍庙残破如故,朱漆大门紧闭,铜环上挂着半截铁链,风一吹,“哐啷”作响。
只要过了城隍庙,不远处就是乞丐窝了,她很快就能看见爷爷了,药药一蹦一跳的往乞丐窝的方向走去,转角,便撞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
为首的正是张癞子——
只见他满脸都是被老鼠啃噬的血痕,右眼肿成一条缝,嘴角还沾着泥,可他的眼神,却比昨夜更阴鸷。
“小灾星!”
张癞子一声暴喝,众乞丐便呈半圆散开,堵住了洛药药的去路。
药药怔了怔,脚步往后缩,小手本能护住怀里的果子,她本能的感觉到了恶意,这些人是坏人,爷爷告诉过她,不能单独和这些人待在一起的!
“你倒活蹦乱跳?克死了老孟头,居然敢克老子?今天老子就打死你,让你克老子!”
张癞子脸上带着恶意满满的笑,一步步逼近洛药药,手里掂着的粗木棍,棍头被磨得发亮,随着话音落下,他吐出一口浓痰,黄褐色的,带着隔夜馊味。
药药皱了皱鼻子,似乎闻到了臭味。
“爷爷是睡觉,不是死……”
反驳的声音软糯,却像火星子落进油锅,张癞子狞笑着一把揪住她的帽子往后扯。
“啊!”
随着洛药药短促的惊叫,帽子掉落,枯草般的头发散开被张癞子拽的后仰,露出一张脏兮兮却分明稚嫩的小脸,过于纤细的身形,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看不出是男是女。
张癞子愣住。
“女的?”
他眼里瞬间翻涌出浑浊的欲念,像污水里冒出的泡。
“哈!老孟头藏得真好,十多年居然没被我发现,不让我等碰一根指头的小灾星,原来是个小丫头!”
药药害怕得发抖,她能感觉到这些人的不怀好意,那氲绕在身旁,几乎凝实的恶意,伴随着周围乞丐的污言秽语,哄笑声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坏人!放开!”
洛药药倔强的睁大眼,挣扎的力气在张癞子手里根本不够看,只见他笑得露出黄牙,得意的把洛药药往旁边乞丐怀里一推,吩咐左右:
“打断腿,拖回庙里!老子要先验验货!”
木棍破空而来,直指药药膝弯。
“嗷——!”
一声狼嚎劈开乌云,是一直尾随保护洛瑶瑶的老狼,见那些乞丐要对她动手,迅速自庙后电射而出,灰影如箭,一爪子就挠向对药药动手的乞丐。
“咔嚓”一声脆响,木棍断成两截。
乞丐惨叫,视线看去,那手背被狼爪撕开四道血槽,深可见骨,见状众乞丐惊惧后退,纷纷离远了,就怕下一个被挠的是自己。
“嗷呜~”药药,快跑!
老狼将护在药药身前,背毛炸起,獠牙森白,幽绿眸子淬着冷火,可它毕竟瘸了一腿,昨夜又添新伤,乞丐很快反应过来,有人抄起石块,有人抡起竹竿,雨点般砸向银刃。
狼影很快见血,银灰的皮毛绽开殷红,药药奔跑的步子一顿。
“跑啊,你敢跑,我就把这头狼给炖了,吃肉喝汤!”
张癞子手里的棍子抵在老狼脖子位置,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药药急得不行,她想救老狼,可她打不过那些人,老狼低吼着让她赶快跑,可是……
“大狗狗,你跟药药一起走……”
洛药药哭着想要上前,却被张癞子带着人团团围住,彻底将她堵住。
“既然你等不及,那就在这里伺候我们吧!”
张癞子笑得猖狂,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呼吸渐渐粗重,浑浊的眼珠几乎凸出眼眶。
“兄弟们,上!一个个来,今天开荤!”
众乞丐哄笑,肮脏的手争先恐后向她伸过去,银刃扑起想要救她,却被一脚踹中伤腿,重重摔在墙角,血溅三尺,它挣扎着撑起前肢,嗓子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药药害怕的看着向自己靠近的众乞丐,却浑然没有人发现,她额心有忽隐忽现的神纹,一次比一次亮。
就在张癞子的手要触碰到她的那一刻——
“轰!”
一声闷响,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间,却没有一滴雨水落下,而同时,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城隍庙后面冲了出来,手里挥舞着什么。
“啊!”
一声痛呼声响起,鲜血喷溅众乞丐微愣,洛药药看见了,那是个比她还小的孩子,乱发遮眼,赤足黝黑,手里死死攥着半截碎瓦,瓦片锋利,他正是用这碎瓦,划伤了张癞子伸向自己的手。
“快跑!”
趁乞丐们愣神,男孩迅速拉住洛药药的手腕,将她从包围圈里拉出来,老狼迅速反应,往张癞子腿上挠了一爪子,趁他痛苦嘶喊时,迅速跟上跌跌撞撞的两人。
身后传来张癞子的怒吼,带着满满的气急败坏:
“抓住他们!”
木棍、石头、破鞋,雨点般落在身后,银刃瘸着腿殿后,每一次回身撕咬,都带走一片血肉。
男孩熟悉地形,带着药药钻狗洞、翻矮墙、穿废井,可孩子终究跑不过成人,刚出巷口,前方横着一条死胡同,乞丐们堵在巷口,木棍敲着掌心,笑得像猫戏老鼠。
“跑?再跑一个给爷看看!”
男孩把药药护在身后,瘦骨嶙峋的背脊挺成一张拉满的弓,药药感觉到,她很想,也很应该在此时做些什么,可是,她不知道要做什么!
“别怕。”男孩低声说,声音抖,却倔强,“我答应过老孟头,要护着你。”
话音未落,乞丐手里的圆木棍已抡砸来,木棍挟风声劈下,男孩抬臂去挡,骨裂声清脆。
他闷哼,却没有退。
药药看见血顺着他小臂蜿蜒,滴在青石板上,像一串小小的红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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