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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许诺

听此,萧衡挣扎着爬起,边上的周灵小心扶着。

士兵见萧衡这般惨样也被吓了一跳,正欲上前,被萧衡抬手制止:“放箭。”

“什么?”

萧衡厉声:“放箭!”

士兵恍然大悟,报了声是就匆匆退下了。

说罢,他再控制不住地坠下,突然的重量压得周灵喘不过气,秦升搭了把手,同周灵对视一眼,却是无话。

还是周灵道:“先带回去吧,他受伤了。”

“是。”

“你们为什么会来交郡?”

“殿下的计划。你又为什么会来?”

“你不是知道吗?”

“我知道,何锃带来的,这是为什么?”

“这有没有医师?”

“......”

“我知道了。”二人将萧衡抬回了营帐,周灵抬眼看秦升:“我来。但是他伤的很重。”

“恐怕也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了。”秦升别过头去不看她,生硬道。

“把你能找到的东西都找来,我可以暂时喂他一些止血的药物。”

“是。”

秦升变了,往常他们见面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好似不复存在,周灵也不知道为什么。

萧衡恍恍惚惚睁眼,下意识抓到一个温暖的东西。

“醒了?”

月色如水,照在眼前人温和的面庞。冷白的皮肤如玉一般,雕刻着分明的眉眼,微微张开的时候红润的嘴唇。周灵一缕头发垂在他的脸边,带着暖意的芳香。他就枕在周灵的膝上,攥着的是她的手心。

周灵微微抽手,反而被萧衡攥得更紧。

周灵无奈:“我没走。”

周灵:“你肩膀上的伤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好过?你知不知道再不好好养着,以后可能连剑都拿不起来了?不过这也不怪你,他们这么卑鄙,我也没想到。”

轻轻抚上萧衡的耳朵,大拇指顺着眉眼,一下一下重重摁着,“你太紧绷了,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他们既然已被打退,你也趁这时候好好休息会吧。”

久久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周灵目光从他的额头移到眼睛,二人视线再一交汇,而后,萧衡突然抱住了周灵。

…!!

先前搭在他额头上的手不知该放在哪处,虚虚悬在半空。这样的姿势实在有些太近,周灵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好。

萧衡轻轻靠在周灵的肩膀,喃喃道:“你回来了。”

热气绵长,两人之间的温度也霎时升高。周灵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弄得身形一僵,下意识地后退,腰侧又被他的手臂轻轻圈住。萧衡身量高大,这样卸了力靠过来,几乎将全身的重量托付给他二人竟是双双都要倒下。周灵感觉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转眼间,萧衡落在她的上方。

萧衡的五官在月光下也不似原来那么锋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周灵从来没见过这种眼神,这简直都不像萧衡了,哪里来的那么多温情?

她被萧衡压制在榻上,两边萧衡的手臂圈出了一小片范围,这一小片,还是有些动弹不得。

萧衡撑着身子往前走,周灵登时紧张起来,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她应该阻止他的,她应该说些什么的,但萧衡的状态太过不对劲,还是说就是她刚刚指责的那些话叫她难过?一时之间,她也说不出什么了。

一人走,一人退,此间静默,而交汇的眼神中,又似有千言万语。月光之下,一明一暗,他们明明隔着有一段距离,但不知道的这时候进来,怕是要误会到怎么说也说不清了。

周灵退无可退,实在有些恼了,道:“萧衡,你要做什...”

“么...”

萧衡轻轻地,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方寸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的呼吸声。

萧衡再次伏在周灵的肩头,低低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周灵脸红,见萧衡又是要凑上来,慌慌张张低头去推他的胸膛,又羞又愤:“你做什么?”

萧衡的眼睛缓慢眨了眨,身子往下一滑,脸颊逐渐贴上周灵的手掌,“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周灵愣了片刻,终是没有推开。她能感受到他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颈窝,能听到他沉重而依赖的呼吸声。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抬起手,非常轻地、安抚地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那…”

那跟你现在做的有什么关系?周灵很想问。慢慢地,她的手放下来,被萧衡捉了去,后者牵起,虔诚般地,在上面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如果不是梦就好了。”萧衡呢喃,凑近嗅了嗅。

周灵反应极快地翻身下床,顺带一掌将萧衡推翻,气不过,转身又怒道:“你倒当这是一场梦吧。”

“别走。”萧衡痛苦闷哼道。

他的面前是无尽的月光,少女纤瘦背影就在月光之下,他不喜欢这样明目张胆的盯着别人看,然而这个人的背影却叫他想起一个人,想起一个思念很久的人,久不能忘。

周灵听到他难受,还是抑制不住的有些心软,绷着脸回去,伸着手掌盖住萧衡的眼皮。

“你若是在做梦,就睡个好觉;若不是在做梦,就说,我是谁?”

萧衡呆呆道:“我是谁?”

周灵已经数不清她今日生气了多少次,纠正:“你说我是谁?”

“你是…周灵。”

“我很想你。”

她突然地,什么都生不出来了。

慢慢松开手,周灵将萧衡放平回床上:“你先睡吧,睡醒了之后,我们好好谈谈。”

萧衡抓紧她的手腕:“你别走。”

“我没有要走。”周灵耐心解释,环顾四周:“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点水来。”

周灵愣了下,恍惚想起几个月前,她见到萧恒的第一天,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也说了一样的话。

时转日迁,但她与萧衡,却不可谓能回到原点。

萧衡声音沙哑:“我怕你走之后,不回来。”

“你不用这么想,暂时我不会走。”

“为什么?”

“还有些事情没做完,还有一个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蒙在鼓里。”

“那你做完这些事情还会走吗?还可以留下来吗?”

周灵偏头看他,看影影绰绰灯光下,萧衡有些错愕和发红的脸,“刚醒来就试探我。”

“抱歉。”

“你总是抱歉。”

周灵接过他手上的水杯,萧衡以为她就此离开时,周灵又坐回他身边,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你为什么要总是抱歉呢?明明很多事情做错了的是我。应该是我欠你很多抱歉才对。”

“…抱歉。”

“萧衡。”周灵食指抵住他的嘴唇:“可以不要说抱歉了吗?我什么都原谅你。”

“…好。”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为什么肩膀总是在受伤?什么时候开始的?到底有没有认真治疗过?”

周灵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问出,萧衡这时反而显得有些迟钝,一个一个听过之后又一下一下回答:“有,很早,也有。”

“为什么总是在受伤这个问题不回答,因为你又想对我说抱歉了是吗?”

看到萧衡那样热切的眼神,周灵也知道猜的**不离十。

周灵深吸一口气:“但是你知不知道,如果再不好好休养,你的肩膀有可能就废掉了?”

还是不解气,伸手轻轻捶了一下萧衡的肩膀,后者痛呼一声,被周灵冷冷瞥过一眼之后闭嘴了。

周灵再锤,他便不吭声了,多几下都不吭声。

“但是我今日来,也不是只为了说这些。”周灵闷闷道。

“你想问我什么,你说吧。”

萧衡沉默半晌,而后问:“你是阿乌尔科的医师。”

周灵挑眉:“是。”

“怎么来了阿乌尔科。”

“说起这个。”周灵攥紧双拳:“我在凉州的时候碰上了阿尔图和玉蒯,他们又是来运粮食的,恰好载我到阿乌尔科。然而某天他们不告而别,谁知道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我先是在阿乌尔科寻他们,没找到,却碰上了一桩离奇的事情。三个吕族人横死在街头,他们的病症很奇怪,问谁是医师,我去了,第二日竟然把我抓了起来。”

“来的人说他听了萧将军的命令,在西边,又姓萧,我一猜这个人是你,便跟着过来了。我满心以为能见到你,然而到了边境,他听说你走了,又气又急,直接把我打晕。再醒来的时候,我在地牢。”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灵眼疾手快先捂住他的嘴:“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生活,不许说抱歉,不许说我。”

温暖骤然消失,萧衡感觉心也有些空落落的。

萧衡:“这里是交郡,把你带来交郡的这个人,叫何锃。在阿乌尔科的时候,我便怀疑他是吕族的奸细,他假借带你来交郡之名,实际是为了阻拦我来这里,好达成他们的计划。”

“最让我生气的还是阿尔图和玉蒯。”周灵愤愤道:“怎么可以这么不顾情谊?”

萧衡无奈摇摇头:“这种事情,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

“是连赫,对吧。”

萧衡一怔。

周灵看向萧衡:“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跟他的关系?”

萧衡避无可避,低头,点了点。

“什么时候?”

“你说的吕族的规矩,还有阿尔图和玉蒯,他们。”

周灵点头,暗自感叹萧衡的细心。

“后来我让秦升去查过,那句话的意思就是、那句话出现了他的名字。”

萧衡抬头:“我跟连赫交手多次,一年以前那场很艰难的斗争,背后的主使是他;一起今年最后一场仗,也是跟他打。”

“今年,最后一场。”周灵回想:“你被冤枉这次。”

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周灵连忙找补:“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萧衡突然笑了:“没关系。”

“其实,你可以直接问我的。”

萧衡摇头:“这是你的事情,你不愿意与我说,自然有你的考量。”

“如果我不来,我倒真的不知道竟然是他。”周灵突然感觉鼻尖酸涩,一来连赫对她隐瞒身份,二来他的确说过,他讨厌打仗。

“我跟他。”周灵断断续续道:“当时我来丰州,在路上见了个人,就是他。他看起来要死了,我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他实在命硬,第二日再去看的时候,还能跟我说些玩笑。”

“还没找好茶馆,我收留了他一周,我们之间,也就是那一周的情谊。”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周灵问。

“…即使是对手,也不会这样了解的。”萧衡道:“我只知道他好战,有个同样的兄长。”

“总之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他为什么要来交郡?”

“比起这个。”萧衡转移话题,叹息道:“京城到阿乌尔科这么远,你也来了。”

蜡烛渐渐地燃尽了,周灵没有立刻回答,一阵微风吹来,吹得烛台有些晃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萧衡。”周灵握住他的手,霎时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萧衡心有不妙。

“接下来我说什么的话,你要做好准备。”

“将军府被烧毁,始作俑者是萧义景,林姝推测他谋反,叫我一定要来告诉你。”

“林将军不知所踪,萧怀远也…”

说着说着,竟然是周灵的手一直止不住的发抖,一路以来,都是一定要讲这些话传达给萧衡的信念支撑着她。然而,每每想到这些事实,想到这些压在她心底的巨石,周灵还是控制不住的惊惧,想到那天的大火,想到林姝嘱托给她时坚毅又沉重的表情。

“这些话我来的路上一直想对你说,我生怕我来晚了,你不知道或者如果是我害的你因为不知道这些消息而受伤;我担心我没能找到你,林姝,林将军,他们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我担心如果我没能找到你,我更是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语无伦次之际,萧衡的大手轻轻盖上周灵的手,一下一下拍着。手腕贴着手腕,周灵似乎能听见萧衡强有力的脉搏。

萧衡眼底同样是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惯常的沉稳的表情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装镇定与扭曲交织的模样,但在此时显得有些慌乱无措的周灵面前仍然显得冷静,郑重道:“这些事情,一件一件,我一定、一定会解决好。”

大多数时候,萧衡很不爱说话,周灵与他相处短短几个月,感觉非常明显。尤其是在话多的小柳儿和黄玉亮衬托下。

她还总以为,像他这样的,一定是天性凉薄之人。

但或许,这几个月以来周灵最大的感触就是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行走,比如表面冷漠寡言的萧衡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负责得过头;比如表面温润和煦的连赫会像今天这样抓狂又偏执;比如看似粘人胆小的红杏,不远迢迢万里也要为自己复仇。

一开始,她还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跟小六儿还在丰州的时候,应当是过好每一天就好了,这样的日子虽平淡,但平淡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她就是没有意识到这种珍贵的幸福;没有意识到安稳的轨迹一旦打破,再修正会被迫走很多很多的弯路;没有意识到任何一条路,都不是容易的。

在复仇与好好活着之间,她想选择后者。然而当真正有机会脱离这条偏移的路,看到萧衡一个人,背着自己的冤屈,背着扑朔迷离的案情,背着因为她的任性和固执,强压在他身上的仇恨。

这不公平,周灵想。

不愿意说别的,毕竟那都是他的事情,单单是自己强加的那一部分,如果不是他执着的想复仇,如果不是她主动提出,将他们俩绑成共犯关系。

从在明州的时候,萧衡说,只要他还需要他,他就愿意。

那么从那之后,她也愿意,非常愿意,十分愿意。

愿意到从京城到阿乌尔科中间几千里,她也要一直走过来。

愿意的被何锃劫走,在不知后果如何的前提下再来一遍,再走一遍,她也愿意。

只要是为萧衡。

“萧衡。”周灵张张嘴,发不出声,强忍着心里的酸楚:“林姝她…”

“如果你今天死在这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火特别大,谁也没预料到。她对我说一定叫我找到你,萧义景,他要谋反。林将军还没有回来,她说她会保护好红杏,我又丢下了红杏…”

“我只有她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了,我只有这一样东西了,如果我丢了它,如果我没找到你…”

“这不是你的错,周灵。”萧衡很少有叫她全名的时候,今晚算一次。

“如果说出来可以让你好受一点,什么都告诉我吧,一切会有我的。”萧衡学着周灵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从京城到阿乌尔科,你已经尽力了。我会为林姝和林将军讨回公道,会帮你找到红杏,也会帮你,我一直答应过你的,帮你复仇。”

“我从京城先是到凉州,凉州的西边。萧义景下令火烧将军府之后,在西边清除余孽。我换了个假身份,装成是林家的人。在那边我遇见一个人,她的丈夫在京城和凉州之间送货,她把我塞上了条路,前提是叫我向凉州泰知府提交同伴残害她丈夫的证据。”

周灵突然地不说了。

萧衡不知道是今晚第几次这样庄重的牵着她的手:“就算有这么多的困难,这么多要解决的事情,从此之后我都不会放下你,不要你再冒着危险来找我。”

“你愿意同我说,我很高兴。很多事情阻止不了,但是我能做的,我可以为你做的,我们一起做的,我一定、一定、都会、站在你的面前。”

周灵神色复杂:“不是这样。”

“我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林姝给了我这些东西。”周灵摊手,然而后知后觉想起,苦笑道:“本来打算卖一半留一半的,那些东西拿着做了个假身份,来凉州的时候差点被发现,好在我跑出来了。再一摸,剩下的一半也没了。”

萧衡心里泛上细细密密的疼痛,光是想到他孤身一人从京城来这么远的地方,为了他给他那些消息,不说一路会有多少艰难险阻,周灵坚强惯了,他知道,但光是她挑着说的这个,也叫他不忍心。

萧衡沙哑道:“我应当去找你们的,那时…”

“我知道,那时你也没办法。”周灵打断,反倒来安慰他:“我后来在路上打听,他们说你早早就出城了,我想你不会这样,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迫不得已。”

她与陈英丈夫生前的伙伴,和他们这次要运输的物资一同到凉州,怀里护着的,除了剩下一半的首饰,还有陈英要她交给泰知府的,那些同伴欺上霸下,害得她丈夫被踏死的证据。

她摒弃将军府下人的身份,假称是哪家的小姐,有又陈英做伴。这个样子倒还真的唬住了他们,一路上规规矩矩,还算顺利。

走着走着开始不对劲了,有几个人开始抱怨:“今儿怎么走的这么慢?”

边上骑马的小厮回应:“大人,马儿困怏怏的,说不定是饿了,才走的慢些。”

“畜牲就是畜牲,喂过了还要喂,吃我们那么多东西,也不见得跑得快一点,本来赚的就不多,都让他吃去了,合着我这亏本做生意啊!”

小厮拖着长音回应:“大人,话也不能这么说。马儿是通灵性的,他说不定听懂了,更不肯走哩。”

“那我倒要教教他什么是人畜有别!”

一行人嘻嘻笑笑起来。

陈英说,他们平日运输物资,人都坐在一个马车里。这次只是带了个周灵,便也没有额外添置一辆,做是这样做,周灵给的钱倒是照收不误。

然而这也没有什么办法,上了路才知道的,总不能钱和路一个捞不着,那便上吧,只是送证据时更困难些。

只是临走前,陈英突然用力抓着她的手,脸色有些泛白。

周灵静静看着,朝她点点头,随后慢慢拨开她的手,三两步上了车。

车内的帘子唰一声被拉上,带着马蹄和车轮的震响,就这样缓缓驶离京城。

周灵坐在角落,对他们的玩笑不置一言。

然而话题不知怎的偏到她身上,她也没有留心听,便听到一人问:“喂,你去凉州做什么?”

周灵回神,简洁道:“找人。”

只是这简短的两个字,似乎也把那个人惹毛,他的边上一个人小心翼翼攀附在耳边,说出来的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全车的人都听得到:“她是林家的小姐,去寻亲。”

“林家的,京城林家?”那人一挑眉一眯眼,上下打量周灵:“嗯?”

“怎敢与林将军相比?”

那人哈哈笑两声:“那不就是说,没什么厉害的咯?”

马车内一共七人,除她以外,其余六人皆身量高大威猛。听他一说,皆是转了视线对上周灵,有不怀好意,有虎视眈眈,也有犹豫不决。

周林强压心头不安,另一边右手悄悄摸着腰侧的短刀和弹弓,镇静道:“林将军平日繁忙,就是与他是一家,他也未必能想得起我,何况我们并无干系。我与林将军同姓,或许是这种缘分,林将军的女儿,我们的确交好。”

“这…”已经有人犹豫。

方才那个又沉声问:“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说我与陛下是一家呢?你可有证据?”

她这话算是提醒了周灵,周灵唇角微勾:“那是自然。”

她说着便在怀里搜寻,摸到什么,先是愣了下,然后慢慢拿出来,展示给众人。

“好大的金子!”一人惊呼。

“是真的不?我不是她拿来糊弄我们的。”

“你傻呀!活该你讨不到女人,这款式,这样式,就算是假的也不便宜了!我看她说的还真是真的,一般家里人,谁能拿的出来这种东西?”

周灵将金簪伸到一开始盘问她的那个人面前:“请问还有何时到凉州城?听闻凉州的玉很出名,我想买些带回去。之后,怕是还要麻烦各位。”

那人霎时间眉眼舒展,乐呵呵拿走金簪。

那人敲了敲车窗,冲外面问:“还要多久到?”

“久着呢!你们倒是收了好处了,我在外面什么都捞不到,那马儿不走,我也没办法呀。等着吧!我也奉劝你们啊,收钱办事,可不要许诺地这么早!是不是前头出了什么事儿还不知道呢。”散散漫漫的语调,怎么听怎么有些酸溜溜。

这出没出事周灵知道,自然是陈英告诉她的。他们这种往返的货贩子,因为路久无聊,到了凉州,往往都要找点乐子做。凉州民风彪悍,好采玉赌石,这群人自然也少不了去那边玩。

陈英的丈夫,生前是货贩子的一员,为人老实,常常劝诫他们不要玩物丧志,与他们格格不入。

某次赌石失败,丢钱丢面,那群人心里愤恨,随便寻了个理由,叫她丈夫下车。马和车从他身上碾过,尸体运回来的时候,几乎看不出人形。也就是这件事过后,进出城都要盘查车里几人,是否藏了人在车轱辘或车顶。

虽是这样做,陈英的案件以有伤风化不受理,京城官吏说他死在凉州,应当去找凉州泰知府,而凉州官吏则说他们的矛盾完全与凉州无关,不能单以地方论断。

总之推来扯去,目前还在为之努力的,只有陈英。

不公不义事件如此多,常言人命珍惜,在藐视他的人眼里,蝼蚁与蝼蚁并没有什么分别,是否做错了事情也并不重要。

陈英罗列了厚厚的控诉状,求理无果,便狠下心,就是硬闯也要闯出一个清白来。就在这时,周灵来了,她恰好要去明州,恰好要经过凉州,恰好伪造的身份还是林家的人。

周灵当然看得出她是在利用她,说她有错吗?那他第一个谴责的不应当是她,应该是自己。她也因为一件私欲利用别人,因而更能明白,不论结果如何,下定决心反抗已经是一件极有勇气的事情。她做错了,她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从京城跨越几千里去边境找萧衡,竭尽努力帮他找到真相,找到他的,也找到爹娘的;至于陈英,周灵希望这份证据送上去后,她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因为那金簪子,他们暂时没为难她。到了凉州城门,周灵借口下车买玉石,却被他们要求把钱袋子留下。

里面只剩下了一半的财物,拢共一个玉牌一个戒指,显眼的东西周灵挂在外面,真正重要的:证据,符碟,还有林姝最开始塞给她的绿水滴耳坠,都被她好好的保存在身上。

这群人不可信任,不到半路就要从她这讨到好处,再回去怕是有没有命活着到那边都是问题。下车之后,周灵长舒一口气,打算先去泰知府门前交证据。

周灵到了城门边,凉州泰知府府邸偏就在这,砖头砌成高松巍峨的城墙。有头有脸的人都在里面,他们在这制定规则,逼着下面的人执行,然而等到真正的远亲告上来时,这些规则又成了他们手中可以肆意玩弄的工具。

周灵面色凝重,走向城门边时,果不其然被守卫拦住。

“站住,做什么的?”

周灵背着一早准备好的台词:“小人乃本县子民,有下情上禀父母官,特来恳请呈递状纸,劳烦差爷通传。”她这样说着,递过去的诉状下,守卫一摸到,一方沉甸甸的银子。

守卫霎时笑了下,欣赏道:“还算有点眼力见。”

他将银子放回兜里,招呼另一人来看。陈英写的诉状很齐全,两个人数了一数,密密麻麻足有三大张,方才还笑嘻嘻的脸这下就沉下来。

“你写这么多做什么,对官府不满?哼。”

周灵就猜他一定会这样问,没想着解释什么,却听见边上一声大喝:“老大!她果然在报官!”

周灵回头,那两个守卫也怔愣住,这人他们当然认得,送货头子。报官,什么叫她果然在报官?

送货头子脸色黑如锅底,和马夫两人一起飞奔而来,守卫再迟钝也知道不对劲,忙着要去捉周灵,四下一瞧却发现她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到了自己身后。

“我早看你不对劲了,受了保护还要把钱要回去,哪有那么好做的事情?”送货头子愤愤道,一边一巴掌拍在守卫后颈:“愣着做什么?追啊!”

“不是你…”

另一个守卫又是一巴掌拍在同伴后颈:“愣着做什么?追啊!她要是去告,我们两个也跑不了!”

几人风卷残云般跑个不剩,顿时消失在城门口,独留挨了两巴掌的守卫在原地发愣,一摸怀中的银子,竟然宽慰了不少。

可是再一摸,他便感觉不对劲了,仿佛东西碎裂的声音是做什么?他着急忙慌捧出来,那些个银子还是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又是着急忙慌的找,可是石子地里除了石子还是石子,守卫这下是自己打出来的真真切切第三掌:“假的!!”

又反应过来,冲着前面喊:“今日泰知府有贵客来访,闹到那边,才真是要死了喂!!”

周灵压根儿没想通过他们报官,陈英试了那么多次都不成功,这就不是银子可以解决的事,再一看守卫和送货头子之间的关系便了然了。

因此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绕过守卫到知府中央的大鼓。

此鼓名为鸣冤鼓,顾名思义,谁受了委屈都可以击鼓鸣冤。然而它设置在府邸正中央,又是另外一番意思了。

治理者自然希望手下其乐融融安居乐业,冤假错案说出去,败坏的哪儿只是一个人,一个地的名声。

有冤者报冤,有怨者解怨,冤怨相通,击冤不成便积怨,有怨者解怨,冤怨相通,无怨者无冤。

但她自决定跨越几千里去找萧衡,也不介意路上再多些什么什么只有一条命才能做的事。

送货头子和守卫还在追,眼见着离大鼓还有几尺,周灵屏气凝神,迅速从兜中掏出弹弓,猛然一射!

鸣冤鼓发出沉沉的嗡嗡声,自由行的声浪。周灵听着耳膜刺挠,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这一放慢,她与后面的送货头子的距离又近了些。

“你别跑,等我抓到你,一定给你大卸八块!”送货头子咆哮,这声音比起鸣怨鼓的伤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别跑,等我抓到你,我也要给你剁了丢到城外!”守卫也喊,他与送货头子相隔也不远,这声音也叫周灵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们都别跑了!!府里面有贵客,泰知府抓到我们,我们都要被丢了喂鱼!啊!!”

周灵一顿,登时加快步子往前赶去。等着守卫和送货头子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之时,脚蹬一旁墙壁,借力向反向跃去。她不习武功,力量不强,跳得自然也不够高,速度一慢下来,眼睁睁瞧着那三人都到了自己前面。

而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枚弹丸齐发,逐个击中,只听得连续三声惨叫,似要震破天际。

周灵勾了勾唇角,慢悠悠跳下墙来,正巧最后一名守卫也跑进去,见着那几人的惨状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们…”

“谁胆敢在这里闹事?”

守卫一抬眼就瞧见泰知府因怒气而涨红的脸颊,身后跟着几个不似当地长相的人,应当就是他说的贵客。

他这才反应过来,语无伦次地要解释,纠结半天先解释还是先指认,在原地转转回回。

泰知府更怒:“你做什么?信不信我把你剁了喂鱼?”

守卫下定决心先指认,一转身,一片绿色裙角划过眼睫,周灵已然走到他面前。

薄薄一片身子,因为跑动散了大半的头发有些凌乱的垂在背后,行礼时露出半截胳膊细骨伶仃,语调不卑不亢:“泰知府,是我有一事想报。”

“有什么事,我自然会给你处理。但凡事自然要区分轻重缓急,若人人都像你这样,有事便要求到知府来,那我岂不是整日什么都不用干,光处理你们的琐碎了?”

周灵冷笑,一般人的事就是琐碎,他的事就要分个轻重缓急。

周灵姿势依旧,虽是低着头,语气却坦坦然:“正是因为凡事泰知府都会为我们百姓撑腰,小的才斗胆贸然上诉状!”

顺杆上爬,她就乐意做这个。

泰知府狠狠瞪了那个干站着的守卫一眼,虚伪道:“好,若你信任我,那便去我府上等着吧,这边处理完,我自然会来找你。”

“何必拖延,就此解决不是更好。”一人道。

周灵等的就是这个。虽不知守卫口中所说的贵客是何等人物,但闹大了总没错。

只是这声音,听着竟有些熟悉。

泰知府立刻变了副嘴脸:“大人说得有理。”

转头又对周灵道:“你今日可算是占了阿尔图大人的光了,东西拿上来吧,我给你看。”

周灵:“是。”

诉状一式两份,被守卫抢走了一份,另外一份还在她身上。路过送货头子和他马夫时,周灵狠狠左右各踩一脚。

周灵听得两声闷哼惨叫,他们吃了亏,偏偏又不敢抬头——他们本就不是凉州人,这下还闹到了泰知府面前。

阿尔图认出她比她想得晚,周灵见过他时也故意装着不认识。转眼看到一边的玉蒯,周灵心想着他还真是忠心耿耿跟着阿尔图,随机冲他点了点头。

泰知府瞪了周灵一眼,周灵张嘴又道:“这并不是我的诉状,我也不是凉州人士。”

泰知府眉头突突直跳,差点要将诉状撕碎时又听周灵道:“但她相信泰知府会还她一个清白!”

刚要砸下去的手生生顿住,泰知府一字一句道:“那、你、说。”

“诉状主人姓陈名英,家中只有一个夫君劳作,恰巧便是从京城往凉州送货。那几个,便是他的同伴。”周灵一指送货头子和他的马夫,后者堪堪抬头,对着泰知府黑如锅底的脸色讨好似的笑了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凉州多赌场,那几个同伴在商户怂恿之下倾家荡产赌石,到最后却输了个干净,心中不满,便想要坑害从来不与他们为伍的陈英夫君。坑害不成,竟然将人拖到车底狠狠碾死!”

讲到这,周灵冷冷瞥了那两人,继续道:“此后京城对往来送货车匹设令,严查车内人数。”

泰知府皱着眉头听完:“不是有方法了吗?你还在纠结什么?”

“这算方法吗?”周灵厉声:“一个人的性命被如此残忍地践踏,它当然要给我们教训。但首先最必要的,难道不是严惩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的人吗?”

她一厉声,泰知府反倒软了神色,悄悄瞥了一眼阿尔图,阿尔图不明所以:“知府何事?”

“大人,让您见笑了,今日我们的事情也商议地差不多,您看我这还有要事要处理,不如就此敲定,如何?”

阿尔图沉思:“臣觉着…”

玉蒯欲言又止。

泰知府惶恐:“您不必担心此事会乱了我们的计划,我保证!”

阿尔图终于望向周灵:“是你。你是…”

“对,是我。”周灵一口应下,阿尔图可算是认出来她了,虽然不知道认得什么,但不重要。周灵继续装模作样道:“泰知府,阿尔图大人都知道您的宽厚啊。”

泰知府这口气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生生堵在喉间,看看周灵又看看阿尔图。周灵面上全然的坦荡,阿尔图,罢了从他脸上也看不出来什么,他身边那个看起来更单纯点的下属——这会还在冲周灵眨眨眼,泰知府顿感不妙。

“好,此事我就管了!”泰知府一咬牙,怒视送货头子和马夫:“京城与凉州之间的往来,本是互利互好之事,你们不尽心尽责,反倒沾染恶习,坑害同伴,丧尽天良!我之后就像京城转运使司禀告此事,你们且等着吧!”

骂完一通又对准两个守卫:“这样的事不尽早禀报,那什么样的事才算是大事?是不是给要等到鸣怨鼓前面大排长龙,等到我这个知府的名声都扫地,都让人唾弃,你们就愿意了?你们也给我各领20大板!来人!”

这样一桶大肆处理,人拖走后,这里也安静不少。玉蒯悄悄地;挪到了周灵身边来:“你怎么在这?我一早就认出来你了,只是不相信。”

周灵看着那些个人被抬下去,想到陈英多年痛苦终有朝一日化解,想到自己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心里说不上来的饱胀酸涩。

听着玉蒯问,周灵软了态度:“赶路。”

玉蒯巴巴地看向阿尔图,后者问:“去哪?”

“阿乌尔科。”

“去这么远做什么?”

“找人。”

“什么人?”

周灵避而不答,抱着双臂,斜斜倚靠在墙边。

阿尔图无奈:“我知道了。”

泰知府看着他们仨人熟稔交谈的模样,心中知晓周灵没有骗他,找准时机开口道:“阿尔图大人,我们今日相遇在这里也是有缘。那您看这批粮食,能不能多一点皮草换?”

“之后我就跟他们一道来了阿乌尔科。玉蒯说,自从他们跟明州的粮食贸易刘思源死了后,泰知府简直拦都不敢拦,估计还有要与他们做越大的趋势。估计也是怕落得和刘思源一样的下场。”周灵道:“总之就这样来了。”

“还有其他事情吗?”萧衡问。

“什么事情?”周灵疑惑,耐心道:“这种离奇事也不是常有,好在最后给陈英讨回公道了。”

“难道你是想问我?还有别的危险的事情吗?”

他们两个一起坐在塌边,萧衡的身影被烛火照成一团,他缓慢地,轻轻地点头,影子也跟着柔软地一动一动。

原先看起来有些冷漠的不近人情的双眼,同样映满周灵的身影,其中一闪一闪,温暖而赤热。

周灵突然道:“他们是连赫的人,连赫有意攻打交郡,才会叫他们从阿乌尔科赶去,因此那时我才找不到他们。”

“一开始我也并不能完全确认他的目的,何锃虽可疑,但没有确切的证据出来,恐怕我说,其他人也不会信。”

“他们来的这样快,我也是没想到的。交郡于他们而言,并不是当下急需攻打的地方,耗费大量兵力在这里,反倒耽误了西边的军情,得不偿失。”

“来之前我就想过,他们动兵突然,按照习惯,不会将兵力放在不同的地方,若是要守交郡,西边边境必然崩溃。因此来之前我嘱咐其他人,若是三天后我没回来,便可向西深入猛攻。”

周灵忍不住问:“你就不怕他们这次不按常理出牌?”

萧衡淡淡一笑,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我还与他们说,若是三天后我没回来,吕族又突然进犯,只管逃。”

“逃到阿乌尔科城外,那里有我一早设置好的陷阱,吕族人即使是来了,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他说这话时,区别于刚才的的小心翼翼,一副做了充足的准备游刃有余等着猎物上钩来的模样,眉眼显得舒展而张扬,苍白的面色也红润了几分。

周灵不禁倒吸一口气:“因此是不论什么样的情况,你都想到了。”

萧衡轻嗯了一声:“万幸。”

“阿乌尔科死掉的三个士兵就是陷阱。”周灵突然反应过来道。

“为何这么说?”萧衡愣了下,而后问。

“他们的目标是交郡,却特意安排了三个女主人死在阿乌尔科目的,应当就是叫你们以为他们要在阿乌尔科发动攻击。”

萧衡点头:“继续说。”他当然知道连赫是这个目的,只是此时他也想听听周灵的分析。

“那三个是吕族人,死得还很奇怪。”周灵回想道。

萧衡:“听说那几人是毒发而死。”

周灵:“一种很奇怪的毒,我只在书上见过。”

“那三人满头白发,一眼就看过去就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然而听旁边的人说,他们前两日还不是这样。”

萧衡迟疑:“一夜变老?”

周灵点头:“对,只是样貌变化还不足为奇,但他的身体也如老人一般干瘪萎缩,这不正常。”

担心萧衡以为她是胡说,周灵想起来解释:“先前我在林将军府上,林将军府上的医师很厉害,我就跟着学了些,不过是皮毛。他们的症状,和少华相似,少华是一种丹药,从西边传来,他们恰好又是吕族人。少华成分未知,早些年在越国也有过,但销声匿迹了近乎几十年。因此在书中也仅做记载,并无办法。那几个人,就是我早来了,也没得救。”

少华。萧衡反复想着这两个字,想着周灵说的话,他几乎可以想出周灵到京城之后的所有轨迹。

她不愿意来,就算是跟着他来了,也只是为了等到他找到萧义景杀害他爹娘的真相,替她报仇的那一天。京城人多眼杂,他又身份尴尬,把人安顿在林姝府上是最好的,只是没想到,萧义景陡然出手,断掉了他的所有计划。

拼死逃出,颠沛流离,才到了这里。

这里也不是个好去处,连赫的计划尚且未知,交郡的战争不知还要打多久,他们的命运,也不知道要留在什么时候。

但是周灵还是来了。

萧衡突然问:“你想走吗?”

“什么?”周灵怀疑自己没听清。

萧衡看起来非常认真:“将军府的事情,林姝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我把你安置在她身边,反而连累了你,这错在我。我说我会弄清一切,我会替林姝报仇;我会找到红杏,如果她还在的话,若是不在,就找到她的家人;我一直记得你的心愿,我也会替你找到当年的真相,替你报仇,你可以把这一切都交给我。”

萧衡轻握着周灵的手,每承诺一下,力道就愈发的重,直至最后两手紧紧相贴。

他有许多认真的时刻,不如说他对每一件事情都很认真,林姝说萧衡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里不安全,连赫说不定还会报复回来,你留在这里,不好。这里离永州很近,我可以送你回永州,保证你不会再遇到之前的事情。我…”

“萧衡!”周灵打断。

萧衡回神,以为是自己压痛了她,迅速收回手,不想被周灵反握,力道更紧,几乎是顽固地不许他后退。

路上所有的恐惧、不安、愤怒到了这里通通消散,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巨大的了然。

周灵一字一句道:“在你眼里,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萧衡哽住,而后道: “你不应该承受这些。”

“这也是我说过的话对吗,你总是记得这么清楚。”周灵笑了下,只是怎么看怎么勉强,萧衡听着,心里一阵发疼。

“萧衡,看着我。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怕你。”周灵强迫自己看着萧衡的眼睛。

“我从前是这样觉得,你知道的,我一直以为,活着就好了,什么都比不上活着。你有你的苦难,我也有我的,并不因为你的身份更高贵,我就应该忘记自己的立场。所以那时候,是我利用你。我根本就不知道杀害我爹娘的凶手是谁,我只是想为爹娘讨一个公道,根本没有想过这样做会给你,会给萧怀远带来多大的痛苦。”

“是我的错,你为什么一定都要揽到自己身上呢?为什么不能多想想你自己呢?明明你也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为什么一定要时时刻刻记着我的事情呢?如果你要这样想,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有别的心思?”

萧衡眼睛微微颤动,迟疑道:“你…”

周灵一寸一寸描过萧衡的眉眼,他缠了绷带的肩膀,以及他此时有些弯曲的脊背,深吸一口气道:“我也想为了你。”

“为了我…”

萧衡不自觉重复,然而他的声音几乎是在下一瞬就被周灵掩盖。

“我当然想报仇,我当然想找到真相,但是,我也想你清白,想你平安。你有那么多要做的事情,我怎么可以只是把那些事情告诉你之后就逃避?”

萧衡:“有我在,我不想你冒险。”

“但我还是过来了不是吗?”周灵道:“你和林姝都说是背后的凶手是忠亲王,他同样与我爹娘的死有关,我不能走。”

萧衡记得最后,周灵凑得极近,温热的呼吸一洒一洒在他脸边,对他道:“你也不能赶我走,至少要等到你的事情和林姝的事情都解决之后。在那之前,我都与你并肩作战。”

此时他们已经聊了大半夜,晨曦初上,透过营帐洒到床边。昨日退兵,一夜祥和,风进来时,都带着更浓更暖的春意。

这样的风,这样的阳光,这样的他思念了许久的她的脸庞,这样一同出现在一个,昨日还不知今日如何,但还是来临了的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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