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破败寿春城郊外的山神庙檐角，顾屿正用匕首撬开冻硬的麦饼，夭夭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哥，你看！”夭夭的指尖在顾屿掌心掐出红痕，声音抖得像冬北风里的芦苇秆。
月光从破庙的窟窿里漏下来，照亮男子腰间半露的玉佩，羊脂白玉上卧着只衔灵芝的仙鹤，正是父王书房那幅《睿王世子少年行乐图》里的“鹤衔芝”佩。
顾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突然按住她的嘴。破庙梁上的蛛网簌簌作响，玄色锦袍的男子正从供桌后挣扎起身，左胸中箭的伤口处，绣着暗金龙纹的中衣被血浸透，露出的半截锁骨上，有颗米粒大的朱砂痣。
“是他......真的是他......”夭夭隐忍着泪水。听父王谈起，二岁那年在许昌王府的后花园，十岁的赵珩蹲在海棠树下，用银簪给她挑刺，阳光透过他发间的玉冠，在她手背上映出细碎的光斑，“蓁蓁别怕，这叫“鹤衔芝”，能辟邪的。”
早在她记事起，睿王一家便又回到了金陵城。前世她最后听到世子消息是在他在寿春城被刺身亡。
“救救他....救救他.....”夭夭拽住顾屿的衣袖，顾屿疑惑的望着夭夭：“你认识他？”
夭夭怕顾屿看出异常，佯装镇定：“此事说来话长，哥哥，这是睿王世子赵珩，我后续跟你解释，你先看看他的情况。”
“睿王世子......怎么会在这里？”顾屿的声音压得极低。他想起几月前父亲临终前的嘱咐：“许昌王府与睿王府有旧，若遇危难，可持此玉佩去金陵城寻睿王......”话未说完便咽了气，从枕下摸出半块虎符，另一半据说在睿王世子手里。
顾屿走进一看，睿王世子左胸中箭，箭羽上的雕翎在风雪中微微颤动，那是禁军专用的狼牙箭。
顾屿刚将赵珩拖进庙内，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夭夭迅速吹灭油灯，从供桌下拖出个地窖盖板，这是她白天收拾时发现的暗格。
三人刚躲进去，庙门就被踹开，火把的光映出清野军狰狞的脸。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首人一脚踹翻神像，刀刃刮过供桌发出刺耳声响。地窖里，赵珩突然剧烈咳嗽，顾屿死死捂住他的嘴，指节抵在箭杆上，疼得自己额头冒汗。
火把光渐渐远去，顾屿刚松开手，赵珩就咳出一口血沫：“多谢二位......”他从怀中掏出半块虎符，“若能将此物送到江南大营，赵某必有重谢。”
“世子爷！”夭夭扑过去按住他渗血的伤口，指腹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时，突然想起前世那个雪夜。她在桃花镇躲追兵时，在胭脂铺中听到守城夫人们议论纷纷：“睿王世子遇刺身亡，据说......是中了锦衣卫的“牵机毒”......”
可究竟为什么呢？亲王世子何以沦落至此?如今却有答案了。
赵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一卷血书塞进她袖中：“这是先帝遗诏......”血书的字迹潦草，末尾盖着玉玺印鉴：“新皇是......是伪帝......”
他咳出一口血沫，玄色锦袍上的仙鹤仿佛活了过来：“我在寿春遇刺，是睿王旧部拼死......把我送出来的......”
顾屿突然踹开后窗，远处火把光正沿着山道蜿蜒而来，清野军的嘶吼声刺破夜空：“找到赵珩的尸体，赏黄金千两！”他迅速撕下衣襟给赵珩包扎，却发现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那是见血封喉的“牵机毒”。
“哥哥，银锁呢？”夭夭对着顾屿问道，顾屿虽疑惑但还是依然照做，从怀中掏出，递给夭夭。
夭夭将银锁暗格打开，掏出一小粒药丸塞进赵珩嘴里。那是当年柳姨专门给自己调配防身用的，据说能解百毒。
顾屿站在一旁，从怀中掏出另一半虎符，两块虎符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露出背面的“山河永固”四个字。
“你......竟是顾太尉的儿子。”赵珩激动的说道。
“是二王爷赵询的人......”赵珩的声音越来越弱：“他要......要篡改遗诏......”
赵珩抓住顾屿的手腕：“你们可知......清野军的粮草就藏在城西密道？”
他从靴筒里抽出张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个“火”字：“若能烧了粮草，寿春之围可解。”
三更时分，顾屿带着赵珩潜入城西。密道口藏在枯井里，井口盖着块青石板，上面刻着北斗七星，正是睿王世子的生辰。
夭夭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低头一看竟是具穿着禁军服饰的尸体。
“小心机关。”赵珩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指向头顶的青铜钟，“那是千斤闸的触发装置。”
顾屿用匕首撬开地砖，露出下面的铁链，三人踩着铁链悬空而过，衣袂擦过骷髅头堆成的小山，发出细碎的声响。
粮草库的大门上挂着把虎头锁，顾屿刚要用炸药，赵珩突然从怀中掏出个金钥匙：“这是父王赐的兵符钥匙。”
门开的瞬间，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竟堆满了百姓的尸体。
“放火！”顾屿将火把扔向油桶，烈焰腾起的瞬间，密道突然震动起来。为首人带着清野军从两侧涌来，弓弦震得石壁嗡嗡作响。
赵珩突然推开顾屿：“你们走！把地图交给韩将军！”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剑穗上的明珠在火光中划出弧线。
夭夭拉着顾屿跳进暗河时，听见身后传来龙吟般的怒吼。顺水漂流了不知多久，他们在黎明时分上岸。
日落时分，韩将军的援军出现在落马坡，交过地图后，韩将军火速前往寿春城西。
远处的洛阳城方向，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半晌后，寿春城墙上插着"珩"字，吹响了胜利的号角。夭夭回头望了望顾屿，笑着笑着便哭了。
她改变了命运，救回了睿王世子，父王应该会很欣慰吧。
顾屿急切的看着夭夭，心疼的问起：“哥哥想知道你这么些年发生了什么？为何会认识睿王世子？”
夭夭的指尖突然攥紧了腰间的手帕。“我......”她突然低头去拨弄靴底的草屑，声音轻得像风中的蛛丝，“这些年跟着阿娘在乡下......挺好的。近几个月家乡发洪灾，寻你路上世子救济了我们。”夭夭并不怕顾屿找世子求证，世子一路救济，哪会记得无名之人。
话音未落，顾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颤。
“你的玉佩呢？”他的声音发颤，目光死死盯着她空荡荡的领口，“阿娘说过，月牙佩要贴身戴着......”夭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从指缝渗出，滴在篝火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她想起前世和今生的暴雨夜，真正的顾蓁倒在血泊中，玉佩的碎光从她断裂的脖颈间漏出来，像串断线的星星。
“丢了......”夭夭的声音突然哽咽，“流亡路上......掉进河里了。”她不敢看顾屿的眼睛，怕在他瞳孔里看见自己撒谎时不停颤抖的睫毛。
顾屿突然沉默了。篝火的灰烬被夜风吹起，落在他的银甲上结成霜花。
夭夭想起前世桃花镇的那个雪夜，顾屿喝醉了酒，攥着她的手臂端详着那道浅浅的烫伤疤痕：“我妹妹，她叫顾蓁......她这里有梅花胎记......”他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的右臂。
夭夭知道，其实她手臂的疤痕是两世逃亡路上替真正顾蓁挡烙铁时留下的。那时的她，并不叫顾蓁，而是陪了夭夭多年的贴身丫鬟秦莲。早在上一世便知道了秦莲是顾屿的亲妹妹。
“哥，你看！”夭夭突然扯开衣襟，露出挂在脖颈上的银锁，锁背面刻着的“蓁”字已被摩挲得发亮，“阿娘说这个比玉佩还灵。”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却在顾屿伸手触碰银锁时浑身僵硬，这锁是母妃给她的。她也没法告诉他初见时那个惨死的妇人并不是阿娘，而是城中惨死的路人，她在刻意接近他。
顾屿的指尖在“蓁”字上停顿了片刻，说道：“蓁......是我给妹妹取的名字。”他不该怀疑她。
“冷了。”顾屿突然脱下披风裹在她身上，玄色的料子上还沾着寿春城的硝烟味，“夭夭，对不起，当年走散，你一定害怕极了。从今往后，哥哥不离开你。”
夭夭的鼻头一酸，嗯了一声，鼻尖蹭过绣着桃花的内衬，突然想起顾蓁教她绣的第一朵花就是桃花，针脚歪歪扭扭，被她笑说“像被狗啃过”。
夜风卷起夭夭的发丝，她悲痛极了，这一世她告诉顾蓁，她还有一个哥哥存在，希望她撑下去。但终究是回来的太晚了，重回一世，也无法改变真正顾蓁惨死的命运。
想起这一世顾蓁临死前的笑容：“姑娘，以后你就是顾蓁了......”血从她嘴角涌出，染红了夭夭胸前的银锁，“告诉哥哥......桃花开的时候......我就回家了......”
她知道，有些秘密注定要烂在肚子里，就像那枚沉入暗河的月牙佩，永远不会再见天日。而她右臂上那道烫伤疤，将在每个午夜梦回时，开出朵带血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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