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日的雨丝裹着梅香,夭夭踮脚将最后一串红绸系上“夭夭胭脂铺”的匾额,并亲手将桃红色的幌子挂上檐角。幌子上绣着朵半开的桃花,花瓣用银线勾边,在朝阳下泛着冷光,那是顾蓁生前最爱的绣样。
青石板路被雨水润得发亮,倒映着檐角垂落的琉璃灯,是顾屿托人从波斯运来的,灯芯裹着龙涎香,据说点一盏便能香透半条街。
“夭夭,梯子稳不稳?”
顾屿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带着新科状元特有的清润。
夭夭低头时,鬓边的银流苏扫过他仰起的脸,发间那支并蒂莲簪子晃了
晃。
“放心吧状元郎,”夭夭笑着跳下来,裙角绣的缠枝莲沾了些泥点,“你去看看后院的胭脂膏可备好了?张探花说他妹妹非要第一批试新色。”
巳时刚到,铺子的梨木门就被推开。第一位客人竟是穿绯色官袍的夫人,身后跟着四个丫鬟,手里的乌木托盘堆着绫罗绸缎,“听闻朱雀大街开了胭脂铺,特来讨盒“醉流霞”。”
夭夭却从柜台下取出个螺钿盒,里面盛着半透明的膏体:“夫人说笑了,“醉流霞”是舞姬用的艳色,您该用这个。”
她用银簪挑了点膏体抹在夫人手背上,那淡粉竟慢慢晕成桃花色:“这叫“浣溪纱”,加了珍珠粉和益母草汁,养肤又显色。”
夫人的指尖颤了颤,这颜色像极了当年她未出阁时的那人送的桃花笺。
突然听见门外一阵喧哗,张致知冲进来,墨色官袍沾着雨水,“蓁姑娘!我妹妹说要“点绛唇”色号,还得是带金箔的!可备好了?”
夭夭刚要转身取货,却见顾屿从后院出来,手里捧着个冰鉴:“别急,刚从地窖取来。”
他说话时,袖口扫过夭夭的鬓角,两人的影子在青砖上叠成一团,像极了胭脂盒上的鸳鸯戏水图。
“谢谢顾兄!”张致知接过胭脂膏,匆忙走了。顾屿笑了笑,又转身去了后院。
“吱呀”一声,隔壁绣庄的王婆挎着竹篮过来,篮子里躺着卷藕荷色绫罗,正是三年前夭夭绣并蒂莲的那块料子。
“夭夭姑娘这花绣得俊!”王婆的指甲在幌子上划了道弧线,指尖沾着的藏青丝线一闪而逝,“昨儿夜里北镇抚司的人还来问,说朱雀大街新开的胭脂铺......”
话音未落,顾屿突然从门内走出,手里捧着盆清水,水纹里映出幌子的倒影,桃花瓣恰好缺了一角,像被人硬生生撕去的。
铺子里的十二色胭脂已在描金漆盒里码齐,夭夭正用银簪搅拌着最深处的“醉春风”,簪头的并蒂莲突然卡住。里面卡着片干枯的桃花瓣,是今早顾屿替她别发时落下的。
“哥,帮我取罐珍珠粉。”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却在顾屿转身时,迅速用簪尖在胭脂膏里划了个十字,与王婆篮子里绫罗的针脚重合。
暮色初临时,最后一位客人掀开了珠帘。来人是一个穿青布衫的货郎,袖口沾着寿春城的赭石粉。
“要盒“落雁沙”。”他将铜钱拍在柜台上,掌心的刀疤在阳光下泛着青黑。
夭夭用银簪挑起点胭脂,在他手背上画了朵极小的梅花,花瓣的第三笔突然停顿,簪尖在他虎口处轻轻一点,“三更,京城郊外。”
货郎走后,顾屿突然将书倒扣在柜台上,书签里的桃花瓣飘落,正好盖住账本上“醉春风”的账目。
“这胭脂里掺了断魂草。”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划过夭夭调胭脂的银簪,簪头的并蒂莲缺了片花瓣。
夭夭的手猛地一颤,胭脂膏溅在账本上,晕开的红痕里,竟露出半行极小的朱砂字:“三日后取货”
“不管你要做什么,”顾屿的手掌抚过她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记得回家。”说完便踏出门,往私塾走去。
四年光景,让她的眼神添了层冷冽,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七分疏离。她的嘴唇比四年前薄了些,是常年咬唇隐忍练出来的。此刻正抿着,唇线绷得笔直,像把出鞘的短刀。
只有在调胭脂时,嘴角才会微微上扬,露出左边那颗极小的梨涡,那是顾蓁没有的,是她自己的印记。烛光落在梨涡里,盛着半盏晃动的暖黄,像藏着个微型的月亮。
失神过后,夭夭轻轻合上账本,将那支并蒂莲银簪插回发间,针尖刺破头皮时,她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和当年替顾蓁挡烙铁时,一模一样的味道。
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三下,夭夭的青布鞋已悄无声息地踩进郊外的腐叶堆。雨丝裹着山风斜斜打来,将她发间的并蒂莲银簪浇得冰凉。
城南破庙的木门被推开,带进股混着血腥气的雨风。夭夭站在香案后,描金漆盒的铜锁在油灯下泛着冷光。里面没有胭脂,只有半张用藏青丝线绣成的图纸。
“沈佥事倒是守时。”她突然抬手,银簪挑开灯芯,光照亮来人腰间的绣春刀,刀鞘上的铜吞口被雨水泡得发绿,正是去年在洛阳密道里划伤她掌心的那种。
沈砚之摘下雨笠,左脸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像条冻僵的蛇:“韩将军的暗部藏在哪?”。
夭夭将漆盒推过去,沈砚之的刀先一步压住盒盖。油灯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她突然笑了,眼角的月牙纹里落进烛光:“佥事可知“醉春风”胭脂的配方?”指尖划过盒面的桃花纹,“三分朱砂,七分断魂草,就像这图纸——”
她猛地掀开盒盖,半张城防图在灯影里展开,北城角楼的位置用银线绣着极小的“韩”字:“你要的是线索,我要的是李默的命。”
夭夭愤恨想,李默也是构陷箫家和顾家罪魁祸首之一,他死有余辜。
沈砚之的瞳孔骤缩。图上禁军换防的时辰旁,用胭脂点了个十字,正是明日三更北镇抚司突袭韩部的时刻。
“这是陷阱。”他的刀鞘磕在香案上,震落半串菩提子。夭夭认出那手链,此刻正缺了颗“远”字的珠子。
“信不信由你。”夭夭突然抓起沈砚之的手,将银簪按在他虎口的刀疤上,簪尖刺破皮肤时,血珠滴在图纸的朱雀大街,“三日后午时,落马坡烽火台见。若我带不来李默通敌的证据,”她的指甲掐进他的伤疤,“这半张图,就当给韩将军暗部的亡魂烧纸。”
沈砚之抽回手,血珠在图纸上晕开,恰好盖住“禁军粮仓”的标注。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个锦袋,倒出三枚青铜虎符碎片,边缘的榫卯与夭夭漆盒夹层的半符严丝合缝:“将军说,你会用得上这个。”
雨突然停了。夭夭看着香案上的虎符碎片,她不动声色地将银簪插回发间,针尖刺破头皮时,尝到铁锈味和淡淡的桃花香。原来北镇抚司的佥事,是韩将军的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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