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干枯的寒菊花瓣,被楚晏用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藏入了贴身的香囊暗格。冰冷的玉石般的触感,却像一块烧红的炭,时时刻刻熨烫着他的胸口,灼烧着他近乎死寂的神经。
希望。恐惧。怀疑。
三种情绪如同三条毒蛇,日夜不休地撕咬着他。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也更加……警醒。那双死水般的凤眸深处,偶尔会极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光,随即又被更深的惶恐压下去。他依旧每日坐在窗边,看枯枝残雪,但指尖无意识蜷缩的频率,明显高了。
他在等。等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后续,等一个可能是催命符的讯号。
萧玄璟似乎毫无察觉。他依旧来得毫无规律,有时隔两三日,有时天天都来。依旧是挑剔,是嘲弄,是那种令人窒息又无法反抗的近距离审视。
这日午后,他又突然驾临,身上带着外面清冽的寒气,大氅随意扔给身后内侍,便径直走到楚晏惯常对弈的棋枰前。
楚晏正捏着一枚白子,悬在半空,闻声指尖一颤,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枰上,打乱了一片棋局。
萧玄璟挑眉,目光扫过那局明显心不在焉的棋,又落在他微微泛白的指节上,嗤笑:“心神不宁的,琢磨什么呢?”
楚晏心脏猛地一跳,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慌乱,低声道:“……没有。”
“没有?”萧玄璟拖长了调子,俯身,指尖拈起那枚打乱棋局的白子,在指间把玩,目光却如同实质,烙在楚晏低垂的、露出一小截脆弱后颈上,“孤怎么觉得,你近日……活泼了些?”
那“活泼”二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楚晏背脊瞬间绷紧,冷汗几乎要浸透内衫。他感觉到了!他一定感觉到了!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时,萧玄璟却忽然转了话题,将那枚白子随意丢回棋盒:“整日对着这些黑白子,无趣。陪孤出去走走。”
不是询问,是命令。
楚晏怔住,下意识抬头:“……去何处?”
“御花园的梅林,不是开了么?”萧玄璟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催促,“磨蹭什么?还要孤等你?”
不由分说,他便转身朝外走去。
楚晏只能起身,机械地跟上。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御花园?那是外臣也有可能经过的地方!舅舅……会不会……
一丝妄念无法抑制地破土而出,却又立刻被巨大的恐惧压灭。这会不会又是萧玄璟的试探?故意给他制造机会,看他是否会蠢蠢欲动,自投罗网?
一路心神不宁。辇轿并未乘坐,萧玄璟似乎兴致不错,徒步而行。楚晏跟在他身后半步,低着头,却能感觉到沿途宫人内侍投来的、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以及身旁男人那存在感极强的、慵懒又危险的气息。
御花园的梅林果然开得正好,红白交错,暗香浮动,覆着一层未化的新雪,景致清冷动人。
萧玄璟负手走在前面,步子不紧不慢,似乎真的只是在赏梅。他偶尔会停下,折下一枝开得好的,随手递给身后的楚晏。
“拿着。”
楚晏只能伸手接过。冰冷的梅枝,馥郁的冷香,与他怀中那枚干枯的花瓣形成诡异的呼应,搅得他心绪愈发混乱。
他高度紧张地留意着四周,每一个经过的宫人,远处隐约的身影,都让他心惊肉跳,既期盼着某个特殊的信号,又恐惧那真的是索命的无常。
萧玄璟仿佛全然不觉,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点评着梅花的品种优劣,言语间依旧是那份令人捉摸不定的慵懒和挑剔。
行至梅林深处,一处假山背面的僻静角落,积雪更厚,人迹罕至。
萧玄璟忽然停下脚步,弯腰,似乎被雪地里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咦?”他发出一个表示惊讶的单音。
楚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他的动作。
只见萧玄璟用戴着玉扳指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开假山缝隙处的积雪,从里面捡起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物事。
那是一个……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用最普通的枯草茎胡乱编成的、歪歪扭扭的蝈蝈笼。
简陋,粗糙,甚至有些可笑。像是哪个顽皮的小太监随手编了又丢弃的玩意儿。
楚晏的瞳孔却在看到那草编蝈蝈笼的瞬间,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这不是……
他童年尚未被拘在内宅、尚能偷偷溜出府时,曾在京郊别庄,教过当时还只是个小少年的冯奎编这个!因为冯奎手笨,总是编得歪七扭八,还被其他表兄弟嘲笑过!这编法……这丑得独特的模样……
是舅舅!他果然在设法联系他!用只有他们才懂的、孩童时期的隐秘记号!
巨大的冲击让楚晏眼前发黑,呼吸骤停,几乎要站立不稳。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梅枝,尖锐的枝条刺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萧玄璟捏着那丑兮兮的草编蝈蝈笼,放在眼前看了看,眉头嫌弃地皱起:“什么破烂玩意儿。”语气里是全然的漫不经心和鄙夷。
他随手一抛,将那草笼扔回了雪地里,甚至用靴尖拨了些雪将它盖住,仿佛嫌弃它脏了自己的眼。
“走吧,这处的梅花败了,没什么看头。”他转过身,语气恢复如常,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继续向前走去。
楚晏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片被新雪覆盖的地面,那里埋藏着他此刻全部的希望和恐惧。他用了巨大的意志力,才强迫自己挪动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跟上那个玄色的背影。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回到听雪轩,楚晏几乎虚脱。屏退宫人后,他独自坐在内室,黑暗中,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手心被梅枝刺破的地方隐隐作痛。
草编蝈蝈笼……假山缝隙……
舅舅在告诉他,有了一条路!一条或许能通往外界的、极其隐秘的路!
可是……萧玄璟!
他为什么会偏偏在那里停下?为什么偏偏是他发现了那个草笼?那嫌弃鄙夷、随手丢弃的模样……是真的毫不知情,还是……演技已臻化境?
“孤怎么觉得,你近日……活泼了些?”
那句慵懒的问话再次回响在耳边,如同毒蛇吐信。
楚晏猛地抱住头,蜷缩起来。信任的念头刚一冒头,就被无数惨痛的教训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狠狠压了下去。
他不能信!绝不能信!
可是……那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舅舅拼尽心力才送进来的唯一机会呢?
他真的要因为自己的恐惧,眼睁睁错过吗?
两种念头疯狂撕扯着他,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目标情绪处于极度矛盾冲突状态,认知混乱度达到峰值。黑化值70%,依赖度30%。】系统冷静地分析着数据,“信任危机加剧。”
东宫书房内,萧玄璟面前的光屏上,正清晰地显示着楚晏在黑暗中痛苦蜷缩的身影。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唇角噙着一丝冰冷而玩味的笑意。
“系统,”他无声地命令,“把冯奎安插在浣衣局的那个眼线……‘无意’中透露给皇后的人。”
【指令确认。信息泄露渠道:坤宁宫洒扫宫女。预计十二时辰内生效。】
扔下鱼饵,看着鱼儿在钩边焦灼徘徊,却迟迟不咬钩……
那就,再搅动一下这潭水吧。
看看是求生的本能压倒恐惧,还是恐惧彻底吞噬那点可怜的希望。
楚晏,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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