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宁公主的二十四岁生辰将近。若按常理，这并非整寿，本不必大肆操办。但毓宁向来喜好奢华热闹，尤爱众星捧月之感，加之前几年此时她尚在严奉之的孝期中，过得甚是冷清，今年便更想好生补偿回来。
皇帝与林贵妃对她向来有求必应，更何况是个生辰？自是无有不依，内务府早早便忙碌起来，公主府更是张灯结彩，开始筹备一场极尽隆重的盛宴。
消息传出，京中上下皆知，这将是今春最不容错过的一场盛事，届时王公贵族、重臣家眷皆会云集，礼物更是要绞尽脑汁，以求能入公主青眼。
这日，乔玉奉公主之命，再次“偶遇”了刚从翰林院出来的张怀玉。
在一处僻静的街角，乔玉拦下他的轿子，隔着帘子低语了几句。
张怀玉一听是公主身边的女官，连忙下轿，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几分隐秘的期待。自那日暖阁“互诉衷肠”后，他已多日未见公主，心中思念与日俱增，却又谨记公主“勿要再来”的吩咐，不敢逾越。
乔玉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语气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张编修，殿下生辰将至，宫中府中皆在筹备盛宴。”
张怀玉立刻道：“下官明白！下官定当精心准备贺礼，恭祝殿下芳辰！”
这是他早就想到的，甚至已经开始发愁该送什么。以他的俸禄，那些奇珍异宝是想都不敢想的。
乔玉却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张编修，殿下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东海明珠、西山玉髓，在殿下眼中也不过是寻常玩意儿。您若送这些，怕是……难以显出心意。”
张怀玉闻言，顿时窘迫起来。他确实囊中羞涩，更怕送出的礼物平庸，徒惹笑话，更辜负了公主对他……呃，的“情意”。
他试探着说了几个自己觉得已算是倾尽所有的想法：一方好砚，一副古画摹本，甚至是他亲自抄录的孤本……
乔玉皆是不动声色地否决了，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这些，怕是都无法让殿下真正‘开心’。殿下近日为了藏书阁那桩心事，可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却还在陛下面前竭力为您周旋呢。”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张怀玉的痛处和愧疚。是了，公主正为了保全他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委屈！他怎能还用这些俗物来敷衍？
他又是感激又是焦急，额上冒出汗来：“那……那下官该如何是好？请女官明示！但凡下官能做到，绝无推辞！”
乔玉看着他这副焦急又茫然的样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向前微不可查地迈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
“张编修，您怎忘了？您自身，便是最好的礼物啊。”
张怀玉猛地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我……？”
“殿下身处高位，所见所闻皆是虚与委蛇，身边环绕的不是敬畏便是谄媚。”乔玉缓缓道，目光意有所指地看着他，“您与他们都不同。您年轻，赤诚，满腹才学却又心思纯粹。殿下看重的，正是您这颗未被世俗沾染的‘真心’。”
她顿了顿，继续暗示：“礼物贵重与否，从不在于价值几何，而在于其中蕴含的‘心意’有多深，是否……独一无二，是否肯为之‘破例’。”
乔玉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张怀玉心中某个被礼教紧紧封锁的盒子。
他自身？他的真心？独一无二？破例？
这些词语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结合那日暖阁中公主的泪眼与“两情相悦”的暗示，一个大胆到令他战栗的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公主等待的，或许并非一件实物，而是他这个人，是他彻底抛开礼法束缚，向她证明那份“倾慕”的勇气和决心！
是了！公主什么都有，唯独缺少一份不顾一切的“真心”！而他，正是那个被选中的、献上真心的人！
藏书阁的事是意外，也是契机。公主为他承担了风险，现在，该轮到他迈出那一步了！
一种混合着巨大愧疚、激动、紧张乃至一丝献祭般神圣感的情绪席卷了他。他感到脸颊发烫，心脏狂跳，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更有一种被需要的使命感，和一种即将触及皎月的眩晕感。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对着乔玉郑重一揖：“多谢女官点拨！下官……明白了！下官定当竭尽所能，准备一份……一份足以表达下官‘心意’的贺礼，必不负殿下厚望！”
乔玉看着他眼中燃烧起的火焰，知道公主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悄然离去。
留下张怀玉独自站在街角，心中波澜万丈。他不再去思索金银珠宝，而是开始疯狂地思考，该如何在那场万众瞩目的盛宴上，向公主献上那份只属于他张怀玉的、赤诚而滚烫的——“自己”。
他要用行动告诉公主，他为那日的“意外”负责，更为那日的“倾慕”证明！
他丝毫不知，他所有的心思挣扎、所有的激动决心，都稳稳地落入了公主早已为他铺就的红毯之上，只待生辰那日，走向那华丽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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