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之上,晚风带着水汽的微凉,轻轻拂过,稍稍驱散了殿内的喧闹与燥热。
毓宁凭栏而立,望着远处朦胧的夜色与星星点点的灯火,背影窈窕,红色的宫装像一团静止的火焰,在月光与灯影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张怀玉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一步步靠近,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场景。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住了,鼓足勇气,声音因紧张而带着轻微的颤抖:
“殿…殿下……”
毓宁似乎这才察觉到他的到来,缓缓转过身。月光洒在她明艳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或慵懒的眸子,此刻在酒意和灯影下,显得水光潋滟,竟透出几分罕见的柔和与……羞涩?
她看到是他,似乎微微讶异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些,语气却还算平静:“是张探花?怎么不在殿内饮酒?”
“下官……下官有件礼物,想……想亲手献给殿下。”张怀玉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那卷被他捂得温热的诗笺,双手奉上。他的手指微微发抖,那洁白的宣纸仿佛有千钧重。
毓宁的目光落在那卷诗笺上,又缓缓移到他因紧张而绷紧的、泛红的俊脸上。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轻轻歪了歪头,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哦?张探花准备了什么?方才殿内那些奇珍异宝,本宫瞧着都乏味得很。”
她语气中的那一丝娇嗔和期待,如同最好的鼓励,瞬间点燃了张怀玉全部的勇气。
他上前一步,将诗笺又往前递了递,声音依旧发颤,却多了几分坚定:“并非珠玉之物,是……是下官拙作一首长诗,聊表……聊表下官对殿下的……倾慕之心与……敬贺之意。”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嗫嚅着说出来的,羞耻又激动。
毓宁这才仿佛被触动,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接过了那卷诗笺。她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缓缓展开诗笺,就着露台上朦胧的灯火和月光,垂眸看了起来。
张怀玉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这是他熬了数夜,字斟句酌,将满腹才情与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炽热情愫尽数倾注其中的心血。
他写她的尊贵美丽,写她的“慧眼识才”,写那日藏书阁的“意外”在他心中激起的惊涛骇浪,更隐晦地表达了自己愿如星辰伴月般永远追随的决心。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只有风吹动诗笺的轻微哗啦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声。
毓宁看着看着,脸上的神情渐渐发生了变化。
最初的随意好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她的目光在诗行间流转,速度越来越慢。渐渐地,一抹动人的红霞自她颈间蔓延而上,染透了双颊,甚至连耳垂都变得粉嫩可爱。她的睫毛颤抖得更厉害了些,握着诗笺的指尖也微微收紧。
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些精心雕琢的辞藻下,包裹着的是一颗如何滚烫、如何赤诚、如何为她而悸动的年轻的心。那文字里的爱慕、崇拜、愧疚、决心,纯粹而热烈,几乎要透过纸背灼伤她的指尖。
嗯,火候差不多了。这鸭子,终于要煮熟了。她心中冷静地评估着,甚至有一丝得意。但这份“礼物”的纯粹程度,确实稍稍超出了她的预期,带来一点新奇的感觉。
忽然,她抬起眼来看向张怀玉。那双美眸中,竟已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在灯火下闪烁着感动与惊喜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张探花……”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哽咽,又软又糯,“这诗……你……你竟如此……”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是轻轻摇着头,将诗笺紧紧按在心口,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张怀玉看到她这副模样,尤其是那欲落未落的泪珠,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淹没了他!她懂了!她收到他的心意了!她被打动了!
“殿下!”他激动得难以自持,又上前一步,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衣袖,“下官句句发自肺腑!自殿试得见天颜,殿下风姿便刻入下官心中!后又蒙殿下多次垂青、赏识、维护……下官……下官……”他情动之下,几乎要将那日暖阁的“两情相悦”之说再次宣之于口。
然而,就在这时,毓宁却像是忽然被什么刺痛了一般,眼中的感动和惊喜迅速被一层深深的哀伤和挣扎所取代。她猛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几乎要碰到她的手,别开脸,声音带着痛苦的压抑:
“不……不可以……”
张怀玉满腔热情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愣在原地:“殿下?”
毓宁转过身,背对着他,肩头微微颤抖,声音低落下去,带着令人心碎的脆弱:“张探花的心意……本宫……本宫明白了。这诗,是本宫收到过的……最好的生辰礼。”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极大的力气,才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泪水:“可是……可是本宫……本宫曾在奉之灵前立誓……此生绝不改嫁……此诺言,天下皆知……本宫……本宫不能……”
她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带上了明显的哭腔,那强忍悲伤的姿态,比嚎啕大哭更令人揪心。
张怀玉如遭雷击!是了!他怎么忘了这茬!公主对严驸马那“情深义重”、“誓不改嫁”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那是她贤良淑德的象征!
如今若因他而毁诺,那她之前三年守孝营造的一切美名都将付诸东流,世人将如何看她?陛下又会如何看她?
他方才只沉浸在两情相悦的狂喜中,竟将这现实的、残酷的阻碍忘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公主微微颤抖的背影,听着她那压抑的哭声,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愧疚和怜惜!是他!是他只顾着自己汹涌的爱意,却将公主置于如此两难的痛苦境地!
她不是不爱他,不是不感动,而是不能!她有她的苦衷和枷锁!
这一刻,张怀玉以为自己完全读懂了公主眼中的不舍、挣扎与无奈。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男子汉的担当感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真正的男人,岂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因自己而毁去诺言,遭受世人非议?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她伤心失落,却无所作为?
名分?那算什么!比起公主的快乐和安心,那名分简直一文不值!
他猛地再次上前,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犹豫,充满了决绝的勇气。他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握住了毓宁冰凉微颤的手腕。
毓宁似乎被他的大胆惊到,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立刻甩开,只是含着泪,讶异地回头看他。
“殿下!”张怀玉的目光灼热而坚定,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下官……怀玉明白!怀玉都明白!怀玉不要那名分!不要那虚名!”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怀玉只求能陪伴在殿下身边!无论以何种身份!无论外人如何看法!怀玉只愿殿下开心,愿殿下不再忧愁落泪!此心天地可鉴,至死不渝!”
他将自己最卑微、最赤诚、最不顾一切的真心,彻底捧到了她的面前。不要名分,只要陪伴!
露台上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只有风声,和水波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
毓宁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掺假的炽热与决绝,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眶。她似乎完全被这番告白震撼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真是……纯粹得可爱啊。她心中那最后一点因为算计而产生的细微不耐,竟奇异地被这过于赤诚的告白冲刷淡了些。甚至,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忍?
这份不忍稍纵即逝。
她缓缓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腕上,良久,唇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勾了起来。那笑容不再带有算计的冰冷,反而染上了一种真实的、妖娆的、甚至是带着几分邪气的魅力。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因紧张而汗湿的手背。
然后,她抬起眼,水光潋滟的眸子直直望进他眼底,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无尽的蛊惑:
“傻话……以后……别叫殿下了。”
她微微踮起脚尖,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叫我毓宁吧。”
“或者……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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