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这不日是哪日?”
酒盏重重砸在案几上,周以承眯着眼睛扫过席间众人讥诮的面容。
“周兄,我看你这还是吹牛吧。”兵部侍郎之子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安城公主金贵?你们周家说准了就准了吗?我们怎么没听到任何消息?”
“就是!”一群人哄堂大笑。
周以承猛地拍案而起:“一个个有眼无珠的呆子,本公子贵为未来驸马,何须骗你们这帮井底之蛙,若不信,诸位家中父兄少不得有在朝为官的,你们尽管去打听,看陛下是否是真的允诺了!”
“就算是真的,”礼部尚书之子韩怀熙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黄道吉日呢?昭告天下的诏书呢?聘礼规制呢?”
他抬眸扫过周以承的荒唐,“你总不能告诉我们,堂堂安城公主下嫁,陛下连这些都一概不管,就凭周尚书一句奏请,就全部交由你们周家来决定吧!”
“莫论说是公主,就算寻常百姓之女出嫁,也不可能就只有父兄的一句准了这般草率而为。”
周以承脸色忽青忽白。
他原本没想这么多,现下被身边众人或嘲笑或质疑,当即心虚了起来,便匆匆甩下酒钱夺门而出,想要去找父亲再问个清楚。
他回去的路上,耳畔回响的都是韩怀熙最后的话。
‘要不这么着,周兄,周兄若真有诚意,愚弟倒是有个主意,就看周兄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满座顿时起哄:‘韩兄但说无妨,咱们周大公子可是敢偷换奏章的狠角色,岂会是胆怯懦弱之人?’
‘就是,只怕下次,便是敢伪造圣旨了吧。’
‘韩兄快说,何等高见我们也想听听!’
韩怀熙突然用扇骨敲了敲案几,招手示意众人凑近。
左右环视,这才压低声音道:‘诸位细想,陛下只道二字,连道诏书都没有,是否有考验试探周家之意?谁知周家是一片赤诚当真爱慕?还是一心攀龙附凤投机取巧?’
‘当然是天地可鉴的爱慕之心。’周以承急忙开口。
‘那就好说了,周兄,殿下是何等金枝玉叶之人,即便是真有了陛下的恩准,想必殿下这关也是要过的,周兄何不学学古人程门立雪?’
‘韩兄高见啊,你的意思是让周兄不妨就直接上门进到公主府去,一日两日不成就一月两月,今日送诗,明日赠画的,总有让殿下松动的时候,那时候别说是良辰吉日,就是满朝文武都要称赞痴心,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群人起哄,言语间都是不愧是礼部尚书之子,句句高见。
又是不知周家有贼心没贼胆之类的话,激的周以承当即起誓,说若不亲去公主府摆平一切,他就给在座的各位当马骑。
夜雾渐浓,如今在回家的路上,周以承却犯了难,脚步却越来越慢。
公主府是什么地方?
那是比皇宫更森严的禁地。
莫说他一个世家之子,便是朝中重臣,没有传召也不敢踏进半步。
待回家问了周尚中,确知除了准了二字,并无其他,良辰吉日、礼数安排一应没有。
周尚中警告他不要做不可回转的糊涂事,莫要把全族的脑袋都挂在裤腰带上戏耍,并让管家派人仔细看管着,没有允许不准再出府门半步。
但周以承哪里肯?
驸马爷的冠冕就在眼前晃着,他仿佛都看见了不久前对他哄笑的一群人跪地求饶的嘴脸。
要是这婚事黄了……
到了手边的肥肉飞了……
以后他还怎么在都城公子圈内有脸见人。
更不用提真的给其他人当马骑了。
还不如杀了他。
周以承眼底燃着癫狂的火焰,闪过一丝狠色。
他心一横,想要抱得美人归,总要付出些代价。
何况还是安城公主这样的人物,少不得是矜持娇贵的,说不定此刻正在深闺中就等着看他够不够诚心呢!
他眼前仿佛跃然出洞房花烛夜的场景——凤冠霞帔的公主低眉顺眼地唤他驸马,往日那些瞧不上他的公子哥们跪在地上磕头请安,连韩怀熙那厮都得毕恭毕敬地称他一声驸马爷、周大人……
到时公主下嫁,自己便是公子圈的一等一的人物,再也不用被谁抢占了去,周家官至宰辅更是指日可待,皇城天下他皆可肆意横行。
自己的爹腐朽老派,断不会允他这般行径,既定了主意,周以承找准时间避开下人耳目,摸去了密室将他看得上的宝贝物件不管是什么的都悉数打包了。
公主府的书房内,烛火微微摇曳。
“主子。”韩月风尘仆仆地跪在青玉砖上,未来得及更换的衣袍下摆还沾着些许未干的泥渍。
他离府多日,甫一归来便听闻遇刺一事,此刻额间沁着冷汗,懊恼自己未能贴身保护,更心有余悸自己主子差点遇险。
“主子受惊了,是属下该死,未能随侍主子左右!”他指节死死抵着地面,青筋突起,“属下请主子安,主子平安千岁,千秋无虞。”
他声音微颤,竟大有抹泪的势头。
那日他虽不在身侧,也能想象当时刀光剑影的凶险。
姜含章见状搁下朱笔,缓步绕过书案。
“起来。”
她亲自将韩月扶了起来,看他如此情景,又念他辛苦一程,不免生出了几分动容来。
能得这样的干将于身侧,是一大幸事。
“一路风雨兼程,此去邵安辛苦了。”姜含章温声宽慰着,示意韩月坐下说话,但韩月执意侍立,便也不再勉强。
“劳主子挂念,属下一切都好,也不负主子嘱托。”韩月回话间,便将在邵安所查之事挑着重点一一详述,期间几次危险全都隐去未提。
一番下来,姜含章心中更有把握,只是不免心寒,当年辛苦培植的四人,竟有人叛了。
“主子放心,少阳吏没有问题,其为人果敢机谨,又懂藏锋,邵安一程也多亏了他从中周旋,他也知时机未到,一切但凭主子吩咐。”
姜含章点了点头,邵安一事有韩月安排她倒也放心,“这些时日得再辛苦些,有些陈年顽疾也需得清一清了。”
“主子尽管吩咐,”韩月立刻单膝跪地,“属下万死不辞。”
“别动辄死啊活的,你们都全须全尾在本宫身边才安心。”
“是,属下知错。”
檀香缭绕中,姜含章招呼他近前来,耳语道:“吏部……”
韩月得了令,他素来本是执行不误之人,但此番却罕见的稍有犹豫,姜含章见此不免疑惑。
这柄从不迟疑的利剑今日竟显出踌躇之态。
韩月再三纠结,他心一横,突然重重叩首:“不管是否被主子责罚,属下斗胆一言。”
姜含章轻笑一声,茶盖轻叩盏沿:“这是怎么了?任务有为难之处?”
“不是!”韩月斩钉截铁,他深吸了口气,紧紧攥着指节,“主子,属下听到些传言,说陛下要……”
韩月喉结滚动,像是要咽下刀片:“陛下竟然准了周家的请奏。这是主子的终身大事,陛下怎么会如此草率,周家是个什么东西,他们怎么配!”
姜含章见他此时愤懑不平的样子,就知他如此,可见旁人更不知要如何了。
她看着地上跪伏的身影,眸光稍冷,却还是温声说话:“出去一趟,胆子大了,还学了些言官的做派,连陛下都敢背后妄议,不想要脑袋了吗?”
“主子容禀,”韩月声音略显嘶哑,“若属下不要这脑袋,就能换了陛下收回成命,属下情愿现在就把它摘下来。”
“痴话!”姜含章微微摇了摇头,“起来,本宫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韩月瞳孔一缩:“主子,主子难道……”
“当你主子是什么人?”她气定神闲,朱唇勾起一抹淡然的冷笑,“这还只是听闻,你信与不信,周以承不出几日,就会捧着家底亲自上门了。”
韩月闻言,握紧刀柄的指节咯吱作响:“那属下这就去卸了他腿骨!”
“急什么!”
韩月对上自己主子的一抹眸光,又见她唇角噙着抹寒冰似的淡笑,顿时开始冷静下来,那悬着的心忽然落回了原处。
他看自己主子的模样,是成竹在胸、尽在掌控,哪有因这桩荒唐事带来的惶惑。
是了,他后知后觉,自己主子和陛下的关系断然不会如此。
自己主子也断不是这样就被人拿捏之人。
话音刚落,就见之雨碎步急趋而入,在距案三步处稳稳停住,屈膝行礼道:“主子,工部尚书之子周以承携重礼求见,此刻正在府门外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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