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旧曲
“爹爹，快带凌儿去春风得意楼听曲～”
“好哩。”
肩头上的女儿轻轻的，总喜欢坐在父亲的肩上，玩弄那灰白的眉毛。
虽然坐久了肩膀确实会酸痛，又要挨夫人一顿骂，但花落山却自私地希望小女儿不要长大，一直坐在他肩上，无忧无虑。
“凌儿，到了，春风得意楼，去听曲喽。”
想想当年，脑海里突然浮现先父带她去春风得意楼听曲的场景，花凌看着那块牌匾发了愣。
“贵客，你是来听曲的吧，快进来！”
“小二，你怎么在这？”他还是不免震惊了一下。
“哎呀您不知道我单日在客栈打杂，双日又在这里打工。”
春风得意马蹄轻，人生得意须尽欢。
春风得意楼，所谓的得意，便是只接待得意之人，名流权贵算是得意，才子佳人也是得意。
此楼名气盛，但决不是花楼，在这里只听曲喝茶，不谈风流。
“我就知道贵客你会来，特意留了厅内最后一席贵座给您。”
涂小安朝他笑了笑，右脚先跨过了门槛，“给我带路吧。”
“里面请。”
刚进楼涂小安还是忍不住一顿，只见琉璃灯映朱楼，弦音缠酒气，红衫女笑唱，醉了满堂风。和之前爹带她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二把他带到了居中的雅座，看得出确实是下心思了。
“就是这里了，客官请坐，你来的巧还有半个时辰，柳姑娘就要弹奏了。”
“多谢了，小二。”少年盘腿坐下。
“不要谢，客官那么与我投缘，以后叫我小李吧。”说罢，小李就回了大门口。
涂小安端起茶便喝了起来，抬眼间悄悄瞥了四周几眼。周边果真都坐的是翩翩公子，各各都风流倜傥。不过说是满座，他斜后方的座位确是空的。
难道……
“我们都只能坐这里听曲，你说那个范大人凭什么坐二楼包间。”一位腰带玉牌的公子忍不住和周边人谈论。
“小声一点，他可是当今朝廷里的重臣。”另一位连忙打住，谈话也就停止了。
可他们不知的是，某人正在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
原来是在二楼。少年冷冷一笑，放下茶杯时下手重了点，木桌上的茶糕不经意一震，险要掉下。
咚咚咚……?紫檀木门被敲响，很快纸窗里有个笨重的身影便要来开门。
“柳姑娘，你想好要依了我吧。”
一双肥厚的大手直接包住了少年叩在木门上的手。
待看清来人，猥琐的眉眼在一瞬间消散，将手上那只手放开了，随后欲要关门。
“公子，请自重，本大人不是断袖，可不喜欢男子……”
果真是好色。
木门被拦住了，涂小安眼皮都没抬一下，唇边却漫出一声轻笑，那笑声轻飘飘的。“范叔叔，好久不见啊。”
屋内自称大人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你是？”
他仔细端详了这位少年，突然脸上的肉挤成一坨，出现几条沟壑般的纹路，大笑道：“我可不认识你啊，公子。”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诬陷我父亲，害了我全家。强忍着愤怒，涂小安趁其不备将蛊虫悄悄扔进了范淹的手上。那小小的虫子，立马就钻进他的手心。
“触者右手先乌黑，再则是脖颈，后蔓延自全身后，必死无疑。你中了我的蛊，你让我进屋，我们慢慢谈。”
少年语气从未变化，始终是带着那种从容。
“怎么可能……”，范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猛地抬起头，语气不免过激了些，“我手怎么黑了？”
看了眼四处无人，他连忙将少年请进了屋。
“公子，你喝茶。”范淹故作镇定，给他倒了杯茶。
“范淹，我就不长话短说了十二年前花家，你还记得吧？”指尖划过杯沿，杯中茶水荡漾，荡起了十二年前的涟漪。
“范叔叔，你又给凌儿买点心了啊，我去叫姐姐一起吃。”花凌激动地抱住了范淹脖颈，直到被胡渣戳得有些痛了才松开。
“快去叫吧。”
看到女童拉着一位窈窕少女从屋内走出，原本慈祥的脸上多了份猥琐。
因为得不到，所以就要毁掉。
透过马车的小窗，那夜花凌看到范叔叔站在大门口笑的最是大声，嘴脸有多丑陋她一个小孩子都知道。
哪怕十二年过去，那一幕仍是她的刺。
“十二年前？花家灭门……哈哈哈哈公子说笑了，那花落山谋反必死……”
“是吗，看来还记得。但你也要死了，你知道吗？就在三日之内，你看，你脖子也要开始发黑了呢。”
少年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死死地盯着这位故人。
“除非你告诉我参与花家灭门案的有些谁，我可能会好心的给你解药。”
中年男子从椅上滑落，砰的一下就跪在地上，“公子！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就算是我这个官职也给你，你不要杀我啊……”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珠狡猾地一转，“你不会是……”
“我只是一个打抱不平的。”
“我有点忘了，我，我知道大理寺有收录当年的案件……”
“我知道了。”少年打断了话，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等等，你个小子药还没给呢！”范淹好像知道自己被耍了，气急败坏地从桌上拿起茶杯朝眼前的少年扔去。
“我不是说了，我好心才会给你，可是我不好心啊。”涂小安从背后接住了那只茶杯，微微侧头朝他勾起似笑不是笑的嘴角。
死蛊无解，死蛊无情。但对于这种人，死蛊才是他们的解脱。
重新坐下时涂小安才发现那个空座位又坐了人。那人肩膀不宽，穿着崭新的青衫，应该是个书生，看着有些面熟却说不出是谁。
“凌儿，姐姐有心属之人了，那人叫……”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二姐的面孔，那日她在书房里理诗经，趁着花凌酣睡的时候讲了一句，花凌迷迷糊糊地只听清了前一段话。
“诸位，午时到，请听曲。”扶梯上下来一位妆容浓却不俗，穿着是石榴红色百褶裙的女子。
她轻拍了两声，楼上帘幕竟然动了，恍惚间能看见帘幕后有一女子，随后便是一阵悠扬的琴声。
琴声婉转，犹如昆山玉碎，随着几声慢弹，轻漫漾涟漪。又突然激烈了起来，像是心头下起的急雨。
“锦帘难遮声，抚琴弹奏乐。
不道弹者谁，先知仙乐来。”
不知是谁赋诗一句，引的全场都看向了他，涂小安也不例外。
却见是一位老者，衣衫不齐地爬在木桌上，手中酒壶一斜，酒水倾洒往嘴里倒去。
大抵是一位流浪诗人，众人瞬间失了兴趣，其中有人喊到：“这是什么曲啊？”
琴声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开始弹奏。
“报早春，融雪梅。这首曲是《阳春雪》”
答案从少年嘴里脱口。
这是华娘平时常弹的，是她花凌最喜欢的一曲，面具下的少女眼眶发红，忍住了泪水，声音却有些颤抖。
她在听到这首旧曲时，又想起了枯树下的华娘。刚刚拿蛊虫的手不觉有些酸。
拨弦声很快停了，“公子，你知道这首曲？”，帘幕被轻轻拉开，帘后的少女激动地探出头，急切地寻找是哪位公子。
见了弹奏者面目怎么不会入世俗，素衣飘渺，如雪肌肤隐现，她若出水芙蓉般动人。
涂小安拱手弯腰，袖口随动作轻扬，颔首道：“这是我朋友常弹的，今日听这一曲很有感触，想起了我那位朋友。”
眼前公子模样不说有多俊秀，最多算是清秀。但让柳青青羞了脸，“小女子弹的《阳春雪》是前辈留下的，是好曲。很高兴有人知道。”
前辈？莫不非是华娘，涂小安有些激动。
“敢问姑娘，前辈是……”
“我叫青青……”少女手中紧握着衣袖，还未说完就被座中人打断。
“青青姑娘，怎么不弹了，我们什么都是来听曲的，不是来谈曲的。”
有几位不满道。
却见少女还是愣着，眼里只有那位知道《阳春雪》的知音。
“青青，别惹客官们生气了，快弹吧。”柳娘在楼下督促道。
可下一秒，拨起的不是琴弦，拨起的是人心。“死人啦，啊啊啊啊啊，范大人上吊了！”
一瞬间，人群沸腾，只有一位少年皱起眉。
范淹怎么可能会死，这蛊，应是三日后才会发作。涂小安端茶的手顿在半空，指尖泛白，再若无其事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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