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平安
夜半的鲜卑地界,新芽树丛下是一道半蹲着刨土的身影,远处燃着亮光的军队不时响起叫喊声,常悦充耳不闻专心挖着土。
今日的那些话让她看到了一个不同的夫人,也因着平鸽那一瞬间的脆弱,常悦想撒个善意的谎言。
浅盏已被装满,常悦一手拿着铁锄一手端起泥土站起,转身还未迈出一步,便被身后来人揪着衣领摁到树干上。
“谁!”
男子健劲的小臂横在喉间,常悦被其制着呼吸艰难,不多时便已呼吸加重。
拓跋楼微松了力道令其无碍,眼眸半垂森然又威胁道:“你都知道那些事了?”
“可汗说的是什么事?并无人告诉我。”
高她一个头尖的男子嗤笑,装傻呢,不知道来此,行径又如此鬼祟
“你来此做什么?”
听得出他话中的怀疑试探,常悦被迫仰着头道:“夫人只说思念故土,我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便想了这么个法子,还望可汗饶恕我的欺瞒。”
拓跋楼向下看,脚边正躺着被他吓掉的瓷器,里面湿润的泥土也被撞翻。
都是聪明人,他当即便知晓了常悦之意。
比起她的欺瞒,他为人子却没有满足过平鸽真正想要,岂不更该死?
一码归一码,拓跋楼总不会因为片刻的愧疚便放了本就疑心的她。
左手抽出腰间匕首,拓跋楼横在那细嫩的脖颈处,不掩饰的胁迫道:“谁派你来的?潜伏在我母身边意欲何为?”
“可汗什么意思?我只是西夏军最低微的小卒,来此也是机缘巧合,根本无人所派阿。”
拓跋楼不信,微微低头拉进二人距离,盯着那双害怕真诚的眸子道:“骗鬼呢。”
泛着寒光的匕首碰到女子脖颈,溢出丝丝血珠来,在风凉寒夜像是几滴幽红的宝石
拓跋楼夜视极佳,瞧见了那几滴血也没收匕首,冷厉审夺的眸光不减。
“可汗明察,我真的不是旁人派来的细作,若我为细作留在可汗身边不更能得手吗?”
急切说话的女子浑身颤抖,紧要着牙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拓跋楼冷嗤于她的态势,心中的疑虑少了几分,不过是被他威胁了几句便胆惧至此,怕是来阵风也能吓到她,派这么个胆小的人来,能成事吗?
常悦见之有效,后背紧贴树干拉开指缝大的距离道:“可汗若不信大可命人监视与我,看我是否同旁人密联,是否刻意打听教唆什么,若我有异样,您当即拿我。”
“你心里倒是明镜似的。”
收回擒箍的双手,拓跋楼后撤两步,毫不怜惜的瞧着得了自由抑不住咳嗽的人。
“这点血就当个教训,守好本分,莫要将成算对准夫人,不然你这条命孤随时可拿。”
常悦倚着树干才不至于腿软跪下来,低着头感知到那道视线,故作胆怯害怕之姿。
“知道见到夫人该怎么说吗?”
“知道!知,知道,是我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流了血,常悦穿一立领衣裙便能盖上,可汗放心。”
冷哼于她的识趣,拓跋楼真不知该感慨她的聪明还是害怕了,真真是矛盾。
犀牛皮毛制衣,坚韧的盔甲镶嵌在衣袍上,身量高阔的男子穿上不显臃肿,宽肩束腰,有种野性肆意之感。
拓跋楼碰着刀鞘,向前迈了一步道:“我听夫人叫你chang yue,你们西夏主帅便叫常阆,你们什么关系?”
男子眼眸似鹰捕猎,在夜里泛着幽光死死盯着眼前之人的表现。
常悦疑惑抬头,努力回想片刻还是不解摇头,“常阆?是西夏守军主帅?不瞒可汗我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
“你说你在西夏军,在何人麾下又做什么职?”
“在高将军治下,待在兵器库做个清扫的活,大人们嫌我身弱不让我上前线。”
高尥?拓跋楼知道此人,乃陆九蓟手下的一员将领,这句话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迫人的视线移开,常悦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轻呼了口气。
蹲着的女子一脸镇静沉思,哪里还见得刚才胆怯畏惧的瑟缩模样。
常悦是在想往后打算,拓跋楼对她西夏人的身份起疑,还需谨慎才是,且平鸽与拓跋楼不对付,但后者尊孝平鸽,她该抱紧平鸽寻求庇佑。
拓跋楼当然下令调查常悦,但那是敌军之人调查不易,又适逢战事频频,只叫人看着她此事便也作罢。
……
裴良带了数十精英小队赶往鲜卑,过程却不那么顺利。
他们在鲜卑外围遇到了一股意图夜袭的人马,花了两日才脱身,亦不知道常悦在战俘行列被带去了哪,裴良下令隐在鲜卑百姓中,先打听消息再说。
平鸽并不限制常悦行动,唯一点要求便是白日里要在她的视线内,得找得到她。
许是那些称为西夏的土壤起了作用,常悦如今已是能自由出入鲜卑军营。
将平鸽换下的衣衫交给溪边浆洗的鲜卑侍女,常悦端着空盘原路折返。
行径一无人军帐时突地从侧奔来一黑影,捂着她的嘴以防说话引来旁人一手托着她背部给予其缓冲之力。
在看到那张脸时常悦停下挣扎,小声确认道:“裴良?”
“是我。”
裴良松开手,眼睛仔细观察下周遭环境,将人往两处营帐中带了带。
“我打听到平鸽夫人收了一西夏婢女,结合你遇难时间便猜测是你,常悦,你在那个平鸽夫人身边待着可好?”
“还可以,平鸽没多为难我,我也很好。”
说到最后,常悦眸中不乏压抑的激动,虽有打算自行逃跑,可他乡遇相识怎地说也是一惊喜。
“如此便好。”
裴良克于规矩与之隔了一步距离,镇静的双眸传递无限安全信任来,但唯有他自己才知道内心的担忧有多翻腾。
也想过若此行见到的不是常悦该如何,无比确定的是无论结果如何糟,裴良都会找下去。
“裴将军,你是偷潜进来的?可是我阿兄派你来的?”
拽了拽身上的鲜卑军袍,裴良点点头,随便打晕了个鲜卑士兵,这身战甲还不是很合身。
“是,稍后我便将你在此安全的消息传回营帐,你便安心待着,等我们来救你。”
常悦心定的点点头,温婉的眉眼间始终有股挥之不去的隐忧。
想到临行前与那人说过的话,裴良小心的提起:“常悦,我听李僖说你是因为心中不郁加入收粮队伍,现今的你可好些了?”
裴良是武将,腹中没那么多的巧舌笔墨,关心常悦也不敢多言,问出口的话总要在心中自问好几遍才说得出口。
又被她拒绝过一次,害怕得她厌恶言行皆控制着。
常悦抿着唇不愿回答那个问题,弯了下上半身告谦道:“因为我的原因害得将军孤身来此,连累将军了。”
“常悦,不只是你,我带来的人马都在营外,且要救下的还有数位西夏战俘,就算不为着你,也是要派人来的,常悦,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心理负担,你与他们一样都是要救的。”
男子声音直硬,字里字外都在用实话来安抚她。
常悦眉间松了些,面上也带了点笑道:“好,我知道了。”
“我不宜久留便说到这里,常悦,这是信号弹你拿着,我们一行人就在鲜卑城里,有什么急事便打开它放到空中,我一定来。”
裴良没说来此的危险与艰难,还在细细叮嘱她注意安全。
常悦将之看作兄长一样的长辈,暂时揭过长华街发生过的不虞之事,每句话都应下。
顿了顿口,裴良深切的眼眸看着数月未见的女子,语气中藏着股关切道:“常悦,别害怕,保护好自己,我…我们都在帐外。”
“好。”
裴良脚步后撤便要离开,常悦蓦地出声叫住那人:“裴将军。”
“嗯,怎么了?”
“我心中郁结已开导不少,勿忧。”
远离了重症伤患的环境,常悦亦逼着自己看开不少,或许她本就不适应战场,连后勤也不该去,平心而论,来此之前,她将这里太过理想化了。
战争非生即死,次次拼战皆需用尽全力,这里充满着血腥拼杀,心中柔软者不该来。
裴良面上怔了下,平平的唇线微不可见的勾起,点头道:“心中轻快便好。”
本想原路折返悄无声息的离开,却在鲜卑军外被一队巡逻兵发现。
裴良将打晕的那名鲜卑士兵扔过去,用鲜卑语喊了句“不敢了。”便故作慌不择路的逃窜。
以前在外戍边之时裴良便与鲜卑人打过交道,只会说些简单的口语,也听不明白他们的语言。
随手塞起从那人身上拿走的银钱,隐藏起身份的裴良找着路甩开那些人。
鲜卑人善箭,更利于远程追击,二者没有近身打斗但射来的铜箭也使前处的人受了伤。
撕下衣摆堵住血滴,裴良专找人多混杂的地方跑去。
眼前窄巷有两家铺子,左香料脂粉味浓,右药材可疗伤,都可作躲避之用。
裴良看了眼身后地下,土质坚硬不显脚印,也没有血迹残留,不迟疑的向左边墙头翻去。
锡兰靥正用毛绢擦拭脂粉盒子上落下的灰尘,最后一面落地柜清扫完,屋外传来脚踏瓦片的声音。
二十多的姑娘五官已全然长开,艳色衣衫同色的妆容不媚显欲,给人便是成熟女子的从容之感。
最普通的佩剑被男子用的流畅,剑刃隔着一掌的距离横在女子肩上,裴良看不到她姣好的颜色,冷然道:“将等会来人你搪塞走。”
锡兰靥天生的笑唇不变,绵柔悠长的语气道:“我凭什么救你?”
“我现在便杀了你。”
肩上的力道陡然加重,锡兰靥拂了拂被剑压着的发梢,笑着威胁道:“那你也逃不掉。”
“可有你的这条命与我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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