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叶瑞在濮阳痣院中赠与灵符,见濮阳痣欣喜异常,叶瑞便起了摆摊卖符之意。他的小摊支在西市槐树下,黄布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幡上“灵符卜卦”案头则摆着各式符箓,看着好不玄妙,实则不过是“早睡早起符”“定神安宁符”等,买的人也不少,左右他们并不在乎符箓作用,不过是知晓叶瑞真乃神仙,买了符箓求心安罢了。
应琮蹲在隔壁糖葫芦摊前,摸遍衣兜只剩三枚铜板。他离家也有些年头了,随身带的钱财早已花尽,前两年几次回丹江取钱,如今存款也剩空响。所幸这江湖之中的水产他捞着不废劲,干脆提着这些百姓不常能吃的鱼虾蚌蟹的直接来换,“老丈,这够换几串?”卖糖葫芦的老汉瞪大眼,哆嗦着捧过只听达官贵人吃过,一只要一锭金子的赤鳞鱼:“够、够买下半条街了!”他哪里舍得自己拿回家吃,趁鱼还活着,当即就收摊赶去贵人府前卖鱼。应琮也不管他,只是和娇娇各一串糖葫芦舔着继续在集市上闲逛。
才逛了不久,便四处听见赵洵之名,细细听来才知是:齐国赵洵大败郑军!废除人殉的新律经再受邹天子嘉奖。赵洵前两年废除城野之分时便使大邹天子知晓,嘉奖非凡。今再受邹天子嘉,他之名讳只怕使真要叫天下人所知晓了。
叶瑞望向天际流云,轻声道:“这人间,终究在变。”
却说了叶瑞摆摊卖符,实则他这摊上还坐了另外一人,正是先头来了的迷谷仙人。自他来后便没有离开,也在这安义城内摆了摊起了卦,做起了老本行。如今他二人合并为一处摆摊,叶瑞售符迷谷卜卦,其实都叫叶瑞占了便宜去。怎的?却是迷谷仙人道:“你这鬼画也算是符?也就仗着你法力深厚才叫它沾了些玄妙,不然比之小儿乱挥有何异?且让老神仙我来教你一教。”又言:“叶小友,我此前看你对卜卦一道颇有些灵性,正巧此时这位姑娘有所求,你可看好了。”
“姑娘问姻缘?”叶瑞执起案上蓍草,瞥了眼面前羞赧的少女。她鬓边海棠花颤巍巍落下,正巧跌在卦象“地泽临”上。迷谷仙人指尖轻点花瓣:“泽上有地,厚载万物。有事而后可大,故受之以临,临者大也。姑娘所求就在此处,宜回头,莫罔等。”少女怔怔望向四周街角,却见对街店铺灯笼下,少年掌柜匆匆撇头,再回顾正乃四目相对时。
一青衫书生挤过人群,折扇“唰”地展开,道:“真乃一对璧人也,老神仙好算法。”迷谷仙人看他一眼,鼻中一哼,道:“什么天气了。你这小生还摇扇装腔。”青衫书生笑笑,将折扇合了起来,微微躬身道:“老神仙教训的是。”接着站直身子接着道:“劳驾老神仙为我算一卦。”
迷谷仙人道:“不算不算。不去。”青衫书生道:“我还尚未说话,老神仙怎的就不算。那我只好劳驾这位小哥了。”他身子转向叶瑞,叶瑞抬眸,见他衣襟内隐隐露出的华贵纹饰,莞尔道:“阁下欲问什么?”
“问机缘。”青衫书生指尖叩了叩桌上“定身安宁符”,道:“我家产业众多,概由家丁与供奉管着。只是人多了总归事务繁杂不好管。故而我家府上欲找一位督察,时时到各地产业上去看一看,莫叫各地下人仗着我家名义为非作歹。只是在下心中虽已有了人选,却不知那人如何思虑。因此来请教小哥。”
蓍草无风自动,排成“乾上坤下”的泰卦。叶瑞执笔在符纸背面勾画山峦云纹:“是个乾卦。”青衫书生将折扇打开,轻轻摇动道:“乾天坤地,为友同盟者,元亨利贞。反之为敌,不容也。”
叶瑞道:“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多谢真君美意,叶瑞更爱红尘。”虹忱真君苦笑,将手中折扇放下,“若改主意了,拿它叩南天门。”转身时欲走时看见迷谷在旁,道:“前辈总是先我一步。”迷谷仙人并不理他,他也未曾等迷谷仙人开口,自顾自便要走开。
叶瑞拾起折扇走出摊前拦住去路道:“我不爱扇,真君拿回去吧。”虹忱真君立在原地,迟迟没有接过扇子,他道:“那你爱什么?说来我也叫虹忱。”他开了这么个玩笑话,叶瑞却并不搭腔,只道:“虹忱飞红尘,迷谷喂米谷。”虹忱真君第一次发现叶瑞的眼睛是那样澄澈,到了他们这等修为,早就不只是靠耳朵来听人说话,叶瑞话中之意早已随着话语说出而让虹忱真君感知。这就是为什么迷谷仙人能在他身边待上这许久,而自己总是来来去去的原因。
虹忱真君对叶瑞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折扇道:“没有扇子,你依旧可以随时来南天门寻我。”说罢,他没再给叶瑞说话的机会,向着迷谷仙人告辞便带着风步行离去。迷谷仙人点点头也算是与虹忱真君做个道别,接着从椅子上站起,眼看虹忱真君消失在人海后才道:“若不在安义城,哪会知道鸳鸯佳侣是哪对?红尘中事总是红尘中人最清楚,也最知如何去做。”
卫国安义城飘下初雪时,卫王姜珏倚在玄玉案后,公孙鞅跪在阶下,手中诏书似有千钧重。他瞥见诏帛边缘绣着蟠螭纹——此乃诸侯朝觐天子时专用的礼制纹样。
“列国变法者,李悝助吴谋富称霸,吴起在楚地寻兵拓疆。原郑也来了个毛穗十三胜齐名声大噪,可怜其命缘浅薄,他死后郑国至今也几近亡国。”卫王的声音如冰裂玉罅,“今时大邹颓势大显,合该你公孙鞅让邹天子看见卫人,叫这天下尚有余温了。”公孙鞅掌心沁汗。案头《垦草令》竹简泛着陈旧光泽,卷首“废籍”二字被朱笔圈得猩红刺目——他当年呈上此策时,卫王只淡淡道“且待东风”。如今确实如他所言,东风自会到来,他们无需独行。卫王姜珏好似什么都没做,但又什么都没错过。
公孙鞅府上,院中积着今冬第一场雪。他手边箱笼里《法经》竹简用红绸系着,底下压着叶瑞赠的安神符,符角还沾着娇娇的猫毛。“你真要跟他去嗥京?”应琮斜倚门框,手中捏着赵昱的信。信上写道:“一别经年,吾心甚念,扫院待相聚。”叶瑞将一叠符箓塞进书箱,青衫袖口沾了炭灰:“人间路长,何处不能相聚?”娇娇缩在箱底,爪子死死勾住箱板不断的发出“嘤嘤”声,瞧他样子也是要跟着公孙鞅与叶瑞北上的。
应琮望向叶瑞的脊背,见他久久不曾回头看自己一眼,终究只哑声道:“……保重。”
晨光破晓时,马车碾过积雪。公孙鞅回望城门,忽见公孙腊与濮阳痣立于墙头,手中高举酒壶。风雪吞没了喊声,唯见公孙腊不断挥舞着手臂,手中酒壶险些落下城头,而公孙腊则站在边上,无声道了句:“保重。”
应琮化作蛟身穿行云间,尾尖扫落一片大雪。叶瑞掀开车帘,见雪地上蜿蜒的辙痕越来越长,总与其他处是不一样的。
而嗥京的晨钟与皆暄的房门,在千里外同时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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