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一早天尚未放亮,赵昱从王宫中出,赵砾等文武诸公与他送行。昨夜下的雪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马车行在才扫出的大街上,仍会发出吱嘎的声音。马车前头是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将开路,后头跟着仍跟着三辆马车与一队随行侍卫奴婢。一车放着要供奉给邹天子的礼物,多是些珠宝珍奇,后头还有一匹无人驾驭的红棕宝马,算是齐国的特产,每年岁贡都会送些战马过去,近年特殊些,便额外挑了匹最好的奉给天子,既是给天子的,他们这些庸民臣子当然是不可以早于天子驾驭。此外还有两辆马车内坐着一同朝邹的大臣,也便就是如今战乱不曾有何作用的典客二人。只是不知他们是被赵砾指来见证大邹将杀齐国使臣的,还是叫他们与赵昱在黄泉路上做个伴。
应琮扮作侍从坐在赵昱车内,将车帘放下道:“赵砾没起疑吧?”赵昱摇摇头,“并未。我这三年扮尽弱相,他太轻敌,只当我还是家破人亡初入皆暄的那个孩童。他看向我的眼里满是慈爱。”回忆起在宫中见到的赵砾,那双眼眸中的警戒早在去年的婚宴上一扫而尽,在那些人的眼中,赵昱不过是个一蹶不振,满心情爱的毛头小子,今日此行也算是为齐国尽最后一份力了。
“你一早没有用膳就进宫去了,饿了没?”应琮从怀中掏出一张薄饼,又从座旁提起红木食盒,“这是姜余善做的糕点。你要不要吃点?”赵昱的视线从食盒中的精美糕点移到应琮的脸上,不由露出笑意,伸手拿过应琮微微回缩的薄饼,“还是吃饼吧。亏你还记得我喜欢这饼。有些年头没吃过了。”
应琮满心欢喜的将食盒盖好放了回去,说:“这赵砾还真小气,一早把你叫进王宫里去,连个早膳都不准备。”看应琮满嘴的为他打抱不平,赵昱咧开嘴笑道:“他准备了的。只是他准备的东西,我不敢多吃。毕竟他不是跟我一路患难过来的交情,我总是更放心你的。”
此次回来应琮总觉得赵昱变了,不似他记忆中的明媚少年郎。可此时他又如从前那般笑着,不再端装一副姿态,就好似应琮认识的赵子盈又回来了。应琮看着他笑,自己也不觉露出笑意,“那是那是。唯有我绝不会害你。”
赵昱道:“我可还记得当年在丹江若非有叶兄救我,差点就进了某只蛟的肚子里。”应琮说:“你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小爷现在这不是在你身边护着你嘛!任何方宵小来了都不过是他蛟爷爷一爪拍死的功夫!”
行过晌午,一行人在林中停歇。随侍之人架锅生火,比他们当年风餐露宿要好上不少。在车上坐的久了心烦,赵昱便下车在营中四处照看,时而还会与侍从打趣,分担些事务去做。不过也就是他所想想罢了,那些个侍卫奴婢的怎么敢让他堂堂平阳君、齐国使臣亲自动手?劝他不住便一一跪下,直到两位典客走来再劝,赵昱才作罢,到一旁树下歇息。
那两名典客一个姓陈一个姓李,看不出是谁人门下。这一行不过是安分在马车上坐着,若非必要绝不来和赵昱说话,颇有些避嫌之意。赵昱却仿佛看不出这些,仍旧不时上前搭话,只是总被哈哈敷衍罢了。
应琮自林中走出,在赵昱身旁停下,道:“这林子忒小,才下过雪,什么野禽都没有。”赵昱早先说怀念当初应琮在路上所擒的野猪,应琮便进了林子去寻。可此寒天之时哪里还有什么野味,他寻了许久也没找到,此刻便有些灰心。赵昱看他一眼,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琮哥儿你不必如此。”这称呼还是赵昱首次唤他,此前总是应兄应兄的叫,应琮忽听得“琮哥儿”一声,倒有些不自在了,嘿嘿笑了两声,道:“等到了下个山头我就去那些洞里坑里给你找些野味出来!一准儿让你满意。”
“那两个人你看着怎么样?”赵昱用眼神示意应琮看向陈应两名典客。应琮抬头看去,陈典客在锅边看着人熬汤,口中还说些什么,说完便走到李典客身旁坐下,一道谈笑着此行种种。应琮道:“他们是赵砾的人?”赵昱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一个叫陈古,一个叫李修。没听说有投效哪位臣公门下。”赵昱说着便叹一口气,眉眼低垂间满是哀愁。应琮道:“怎么了?他们欺负你了?”
赵昱摇摇头,“未曾。”他抬眸看向陈古李修二人,应琮坐的高些,看去赵昱样子满是可怜样,只听赵昱说:“只是他们二人说是我的副手,却从未与我交谈过出使事宜,我有意与他们搭话,却也不肯理睬我。想来是看不上我罢。终归我当初愚钝被害软禁府中,又有难听名声……”“你莫要瞎想!”应琮急急打断他,他目露凶光的看向陈古李修二人,“不过是个典客罢了,焉敢瞧你不起?他们既然不愿与你讨论出使事宜。”应琮转头看向赵昱,“那便不必说了。我这就去把他们杀了。出使事宜全由你说了算!”
应琮说罢就站起身子有些冲动要杀过去,赵昱忙拦住他,“你莫要冲动!这还是正午时分,你怎可这样鲁莽动手!我不过是随口与你说些难堪心事,哪里就要你为我杀人了?”赵昱说的恳切,应琮转头看他。对视良久,应琮道:“你不就是要我杀了他们吗?”应琮说的冷漠,赵昱登时一愣,口中吞吐道:“我,未曾有此意。”他松开抓住应琮袖口的手,神色落寞,“我以为我们是挚友,我可与你说一切不可与他人说之话。谁料却还是说的过了,叫应兄误会。是我的不是了。我……”说到后头,赵昱口中含糊,竟有些委屈之意,一时再说不下去。
此话说的言词真挚,应琮心道:“莫非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赵子盈不过还是个弱冠未及的孩童,我如何要与他较真,将他想的如此之坏?”应琮出世百余年,虽说一心修炼不曾多见凡尘,却也看的人不少。那些被他邀上小舟者多有假仁假义、巧舌如簧之辈。可他们不过是是些素未相识的恶人,怎能与赵子盈相比?
越是多想,应琮越是觉得自己错怪赵昱,当下走近道:“是我疑你之错,是我不该。但他们确实不能久留。你此行危险重重,若在自家队伍里尚非一言之堂,此后更是难以行走。入夜后我便去杀了他们。你莫要劝我。”
赵昱几度张口不言,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道:“再等等吧。入了大邹境再杀不迟。”应琮道:“子盈,你如此良善……罢了,我听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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