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时分,院外传来靴底踏过青砖的声响。曲家第二子曲湘披着玄色披风走进来,领口沾着些烟尘——他在大邹司礼典,总带着祭祀用的柏木香。屋内他的儿子曲珂比他早一些回到家中,见父亲归来,他站起问礼。曲湘进门后便在门口站定不动,死死盯着赵昱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向坐在上座的母亲问礼。毛老太太招呼着他在旁坐下,任桃身旁丫鬟丫鬟早早下去备茶此时端上。
曲湘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泛白:“你爹娘走的那天,我在太庙抄礼器名录,等听闻恶讯赶去时……”他话没说完,却也说不下去,二表哥曲珂忙递上茶盏,青瓷盖碗在他手中轻颤,茶水溅出些在青布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赵昱道:“当年的事只怪齐国人太不讲情面,舅舅不必自责。如今子盈回来了,我们合该说些有趣的事儿。舅舅看子盈长高了没?我看着比二表哥还要高呢。”
众人闻言便笑出了声,曲珂温和的笑着看他,“是比表哥高了,我们小子盈也长大了。娶亲了没?”曲珂不比赵昱年长几岁,这话总是嗥京同一辈里常说的,他此时也拿来打趣赵昱。可曲湘却面色不好,他道:“这问的什么话?昱儿才多大就娶亲娶亲,你比昱儿还大几岁,怎么不见你提起哪家姑娘?”他还有话没说,若是提起哪家姑娘他也好去着人相看,择日提亲。但他责怪曲珂的本意便是说他让人想起双亲不在之事,自己又怎可提起这些。
曲珂如今就在父亲曲湘手下为官,官场见多了,他也恍然醒悟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只道:“大哥不也还未定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可听闻大哥有心仪之人了。”曲珏手中还拿着颗金丝蜜枣,才咬了半口赶紧咽了下去道:“怎么转到我身上来了。今儿是子盈归家之时,快去问问子盈有相好的人没。”
众人笑作一团,赵昱坐在老太太身边也是笑得开心。正是午时,任桃听了下人来报,便招呼着众人往餐桌上去。桌上摆满菜肴,应琮坐在赵昱身旁,赵昱凑近轻声道:“应兄尝尝这嗥京的味道,若是不合胃口只管说,我让人给你再做了来。”应琮摇摇头,“我什么都吃。你不用担心我。”曲珏坐在另一侧,听见二人小声交谈,他忽道:“难怪这位应兄看着便如此壮硕,叫人好生羡慕。”
任桃来迟,此时也道:“你们几个也都多吃点,尤其是珏儿,你平日里东西逛闹的,不吃饱了可没有力气。”说着她走近了在应琮身边立住道:“你只管吃好喝好,有什么不满意了就跟昱儿说,这是我们自己家,定亏待不了你。”赵昱看着应琮少有的局促羞涩,赶忙打了圆场,又逗得众人大笑。
毛老太太坐在上首,曲湘在旁,他收敛了笑意问道:“如今回来了,昱儿作何打算?可要舅舅举你为官?”赵昱起身答道:“子盈在齐国已成家立业,今日是代齐王前来朝拜天子的。”众人忽地安静,曲珏猛然起身惊呼,“你已成家?!”赵昱笑着点头,道:“是姜家姑娘,叫余善。有些武艺,对我极好。”曲珏皱眉思虑,“姜家?”
曲珂亦是思虑片刻,转头看向父母。任桃摇摇头,并非嗥京里头最尊贵的那个姜家。曲湘道:“是卫地的那个姜家吗?”赵昱摇摇头,“不知。我在皆暄遇刺,幸得余善救我,又陪我落寞三年。她本是江湖侠客,未曾提起家中,我也便没细究。”曲湘瞟了一眼应琮,思考片刻道:“那便不去问,许是家中情况特殊。只要对你好,我们便无异议。若来日得空也该带回来与我们见见。”
任桃问道:“可有孩子了?”这话问的直接,却没人阻拦。赵昱道:“此前多是坎坷,未曾思及这些。”老太太道:“也好也好,此前多受苦,今后多享福。”曲珏道:“子盈现在都能代齐伯来拜见天子了,将来定然平步青云。”他语气颇为轻松,但赵昱也能想见是个可怜的人。大表哥比他大了七八岁,父亲是曲家大哥,曲家封侯后便去往莒国为王,大表哥曲珏则留在嗥京为质。曲珏是个有心思有抱负之人,从来都是用功读书勤练武功,只可惜质子不得为官,才苦了他在嗥京玩乐多年。
赵昱道:“承大表哥吉言,我听闻莒国在吴地附近,吴地可是个有钱的,临近江河湖海,各国都要与它来往呢。”曲珏道:“那也是吴地非莒地啊。我父前些日子还写信回来,信上少不了诸般困苦。我有心去为父分忧,却无能为力。”赵昱道:“为质留京,倒是苦了大表哥。”曲珏摇头不语,脸上都是玩世不恭。
赵昱又道:“二姨如今可好?”曲湘捧着茶盏的手一顿,水汽模糊了他的脸:“她——你表弟前些年夭折了。天子虽对她宠爱依旧,只可惜一直未有子嗣。”曲湘顿了顿,接着道:“明日我带你去你爹娘坟前祭拜。”
窗外的铜铃又响起来。
次日天未亮,曲府的下人已备好了祭祀用的礼器。青铜鼎中盛着褪净毛的羔羊,三足簋里码着黍稷做成的粢盛,两只漆耳杯盛着去年酿的秬鬯酒,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曲湘一身玄端礼服,腰间系着素色蔽膝,转头看时正见赵昱则穿着一件大邹礼制的素纱中单,应琮也穿着一样。
应琮还是第一次穿这种衣裳,赵昱正在他面前为他细细打理一下,口中还道:“大邹的蚕丝比齐国的细软三分,你动作轻些。嗯?”应琮出声应下,曲湘走过来道:“昱儿,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你来看看你舅母准备的这些东西可还有什么缺漏。”赵昱口中道着:“舅母所备定然无缺。”与应琮说了一声,他还是走了过去。
马车驶出宜咸门,往城南的邙山而去。道旁的柳树枝条刚抽出新绿,几个穿着短打的农夫正赶着黄牛犁地,看见插着曲字旗的马车,纷纷避到田埂边行礼。赵昱掀帘望去,见田埂上立着块界碑,刻着“莒侯采邑”四字,字迹已被风雨磨得模糊。
“那是你外祖父当年请封的私田,我们家的祖坟也迁了过来。”曲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里寻常便交给佃户耕种,每年的租子都用来修缮坟茔。当年我做主将你爹娘葬在了此处。”赵昱指尖掐进掌心,口中谢过曲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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