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姬府门前的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咯噔声。任桃扶着车壁坐稳,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颠簸轻晃,她转头看向身侧的赵昱,笑道:“姬家是嗥京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他们家的宴席最是讲究,去年专门请了卫国乐师来奏《邶风》,席间用的漆俎都是当年秦汤王宫里的。”曲珏正把玩着腰间的玉觿,闻言接话:“子盈你定然不知,今年姬大夫新得一对白玉觥,据说是当年穆王巡狩时赐给徐偃王的,今日定要想法子借来瞧瞧。”
马车停至姬府门前,赵昱被曲珏推着最先掀帘下车,脚刚落定便被眼前景象慑住。那朱漆大门足有丈余高,铜环上錾着饕餮纹,门楣横匾题着 “上大夫第”四字,竟是用赤金镶嵌而成,日光下灼灼晃眼。两侧立着的石狮更见精巧,鬃毛卷曲如波浪,爪下踩着的绣球镂刻着缠枝莲纹,细看竟有细碎的珍珠嵌在莲心,想来是夜间会映出月华来。
“这门狮是去年从吴国运来的整块和田玉雕琢,光打磨就用了三个月。”任桃扶着丫鬟的手下车,语带赞叹,“姬家最是讲究这些,你瞧门内那道影壁。”
赵昱抬眼望去,影壁竟是用孔雀蓝琉璃砖砌成,上面浮雕着“百官朝贺”图,文官头戴进贤冠,武将身披山文甲,邹天子稳坐高台威严霸气,个个眉眼清晰,连衣袂上的褶皱都历历可见。转过影壁,便是一条九曲回廊,廊柱是湘妃竹所制,绿中带紫的斑纹如泪痕交错,廊檐下悬着数十盏羊角灯,灯罩上绘着《诗经》中的故事,“关雎”篇的雎鸠正栖在河洲,“蒹葭”篇的白露凝在苇叶上,似有寒气从画中溢出。
回廊尽头豁然开朗,露出一座极大的庭院。院中凿有半亩方塘,塘中五色锦鲤往来翕忽,塘边遍植玉兰,此时正值花期,洁白的花瓣落满青石小径,踩上去绵软如毯。塘中央架着一座石拱桥,栏杆上雕刻着十二地支纹样,桥心嵌着一块天然玛瑙,红似晚霞,细看竟隐约有“福禄”二字的纹理。
“姬大夫说这玛瑙是当年穆王西巡时所得,原是嵌在昆吾剑鞘上的。”曲珏凑过来笑道,“去年我想拓印桥栏上的纹样,被姬家小子拦住了,说是什么‘神物不可轻犯’。他家虽然不错,但我们曲家更好。不过不在京中,等过些日子得了空,我带你去我们曲家在外头的院子,比这好上千倍万倍!”
赵昱指尖抚过桥栏,触感温润如玉,果见每个纹样旁都刻着极小的铭文,细辨竟是“甲子”“乙丑”等字样,排列得丝毫不差。塘边的水榭更是精巧,梁柱上缠着真紫藤,此时紫花正盛,垂落如瀑布,榭内的藻井绘着二十八星宿,北斗七星的位置竟与当夜星空分毫不差,想来是用了天象仪测算过的。
穿过水榭,便见年轻一辈聚在东侧的草坪上。几个公子正围着一张矮案投壶,案上的铜壶蟠螭为柄,壶口镶着金边,却不见有人按规矩立在三尺外投掷,反倒凑在壶边嬉闹。穿绿袍的卫国公子将箭矢直接塞进壶口,还振振有词:“《礼记》说‘投壶,主人奉矢,司射奉中,使人执壶’,又没说不能近投。”
旁边玩六博的更不成体统,红衣少年耍赖将对方的棋子扫落在地,惹得对方跳起怒骂:“你这是嗥京的规矩还是蛮夷的规矩?”赵昱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这些人玩得连基本的礼数都不顾,投壶不记筹,六博不算数,不过是与从前一样,借着玩乐之名混日子罢了。
西侧的茵席上,贵夫人们正围坐着说话。姜氏斜倚在铺着虎皮的凭几上,手中把玩着一串东珠,珠圆玉润,想来是吴国进贡的珍品,被天子赏给了这位姐姐。她见任桃走来,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刚说到齐国的新盐法,任夫人就来了,来得正好。”
“齐国盐法与我有什么关系。齐国有了什么新法?”任桃坐下,丫鬟忙奉上一盏香茗,茶盏是玉白象牙,盏沿镶着金边,衬得茶汤愈发碧绿。
穿绛色锦袍的鲁家左夫人接口道:“听说齐地在推行什么‘官山海’,把盐铁都收归官府,这可是管仲的老法子了。”她捻起一块蜜饯金橘,果皮上的金箔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我与我夫君交谈时觉着齐国这是要攒军饷呢。”
姜氏轻笑一声,珠串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攒军饷也得有人才行。听说赵砾的长子赵洵在武岭郡才打了胜仗,天子都特意的给了他封赏嘉奖,这可是多少年了的头一份。”她话锋一转,看向任桃,“我记得齐国的平阳君是你家外甥吧。他在齐地,想必更清楚赵公子?”
赵昱早已与曲珏走到水榭的藻井边与那些公子哥打交道,任桃闻言淡然道:“什么外甥内侄的,他不过是在齐国讨口饭吃,哪懂赵砾父子的事情。”
“任夫人这话说的便见外了。”另一边左家姬夫人摇着孔雀翎团的羽扇,“我记得那位平阳君从小在嗥京长大,也都是咱们自己人。我家小女今年十五,论容貌才干,在嗥京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是能与曲家或齐家结亲,岂不美事?”
任桃浅笑道:“姬夫人美意,只可惜我家那俩小子都不成器,配不上左家高门。我只盼能寻个外头哪家蛮夷小地的女儿娶了便是。”左夫人立刻道:“我们说的当然是那位平阳君,前几日刚到嗥京,代齐伯来见天子的那位。”任桃捏起一小块蜜饯,道:“那可是来迟了。昱儿早已成家,他夫人是江湖上的侠女,一身武艺好生了得。”
“江湖侠女?”姜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那倒是新奇。我家三郎明年行冠礼,正该议亲了。我听闻莒侯有位女儿正值妙龄,她总还没嫁人吧?”任桃掩面苦笑,“你们这些人啊,我才刚坐下没多久,我家这几个你们是一个也不放过。那是我伯兄的女儿,我总也得问过人家才好说话。”
鲁家左夫人接口道:“也是没法了。前几日楚伯特地派人来我家说亲呢,想让熊胜娶我家阿蛮。只是你们看那熊胜今日在院里投壶,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姜夫人悠悠道:“近年来楚吴两地愈发的交好,你嫁一个女儿,得两国之路,还有甚抱怨的。”鲁家左夫人将手里蜜饯放在桌上,她压低声音颇有不满得说:“不说那熊胜粗鄙亏待了我家阿蛮,就是他一个质子……”左夫人别别扭扭的接着说,“阿蛮若嫁了他,不还得是留在京中,生了子也难回楚国。”
众人正说着,忽见长随匆匆走来,在姜氏耳边低语几句。姜氏脸色微变,随即笑道:“这熊胜确实不是个好人家。呵,那边起了口角,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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