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建结束的第二天,纪今安踩着七点半的晨光站在写字楼楼下。玻璃幕墙反射着冷冽的阳光,把她的影子压成薄薄一片,贴在光洁的地砖上。她仰头看了眼三十层的公司logo,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储物柜——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下,是顾予泽发来的:“到公司了吗?路上注意安全。”
黑色的职业套装挂在柜角,洗得有些发白的领口蹭着脖颈,像层密不透风的壳。她把相机小心翼翼地放进最底层,垫上软布——这是她的仪式感,仿佛这样就能把郊外的阳光和溪水味,都妥帖地藏进金属机身里。微信里的未读消息还停留在那句问候,她没回,却忍不住对着屏幕笑了笑。指尖划过顾予泽的头像,一片空白,像他干净的速写本,让人忍不住想知道上面会勾勒出怎样的线条。
刚走进办公室,李姐就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过来了,手里的策划案“啪”地拍在纪今安桌上。香水味混着咖啡香扑面而来,李姐笑得精明:“今安,昨天团建你提前走了没赶上开会,我把你那个‘城市角落’的方案改了下,给副总看了,他挺满意。”
纪今安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那个方案,她记得每个细节:凌晨五点的巷口,卖早点的大爷掀开蒸笼时的白汽,混着油条的香气漫过石板路;深夜十一点的路灯下,流浪猫踩着影子走过,尾巴扫过积灰的台阶;老墙上孩子们画的涂鸦,被雨水洇开又晒干,留下深浅不一的色块……她甚至在方案最后附了张手写的拍摄手记,记着每个镜头背后的故事——比如巷尾的修鞋摊,老板总在黎明前支起摊子,鞋钉敲打的声音像清晨的闹钟。
“李姐,您改之前……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她的声音发颤,视线落在策划案上——署名处,“纪今安”三个字被挤到角落,旁边用加粗字体印着“李梅修订”。那些被她视若珍宝的细节,在修订版里被替换成了规整的商业标语,像给鲜活的巷子套上了僵硬的模具。
“都是为了工作嘛,分那么清干什么?”李姐的笑容淡了,抬手拍她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我这是帮你省事,总不能让方案卡在那儿吧?再说,我改的地方不多,核心还是你的想法。”
纪今安抬头时,正好撞见李姐转身和王姐交换眼神——那眼神里的得意像根细针,扎得她眼眶发烫。她张了张嘴,想说“那是我熬了七个通宵做的”,想说“你改的恰恰是我最在意的细节”,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干涩的“……好的,李姐”。王姐低头时嘴角的笑意,小张假装翻看文件时投来的目光,像细密的网,让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
回到座位,电脑屏幕还停留在团建前的报表。密密麻麻的数字像爬满屏幕的蚂蚁,纪今安盯着看了十分钟,一个也没记住。桌角的绿萝积了层灰,叶尖蔫蔫地垂着,像她此刻的心情。她拿起喷壶想给绿萝浇水,却发现壶里早就空了——就像她此刻空荡荡的勇气,昨天在郊外说“不”的冲动,回到这座写字楼就缩成了一团。
她点开微信,顾予泽的头像还是空白,聊天框停留在早上的问候。她犹豫着敲了句“到公司了,刚忙完”,又觉得太啰嗦,删了又删,最后只留下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却迟迟没按下发送。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矫情?不过是改了方案,职场里本就常见,何必小题大做。
办公室里只有键盘声和打印机的“滋滋”声。王姐在茶水间炫耀新买的包,拉链声清脆得刺耳;小张对着镜子补口红,口红膏体旋转的声音像在数着时间;李姐坐在对面,正对着电话那头笑:“是啊,方案改得挺顺利,主要是底子好……”那语气里的熟稔,仿佛“城市角落”本就是她的心血。
纪今安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忽然停在顾予泽昨天发来的速写——溪边的她蹲在青石上,低头盯着相机,旁边写着“等你装满故事回来”。她深吸一口气,敲下:“方案被改了,署名也被换了,那些老巷子在别人眼里好像没什么用。”发送的瞬间又后悔了——太矫情了,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凭什么要听自己倒苦水?
可对方几乎秒回:“怎么会没用?老巷子里的阳光、墙皮上的斑驳,都是藏在时光里的故事。我帮你画下来,你用镜头记下来,我们都替它们证明。”
纪今安盯着屏幕,眼泪“啪嗒”掉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吸了吸鼻子,指尖发颤地回复:“好。”原来真的有人懂,那些被磨平的石板路、被晒褪色的招牌,不是没用的“旧东西”,是会呼吸的时光。
下午三点,李姐又抱来一叠文件,“啪”地扔在纪今安桌上:“这些客户资料整理一下,下班前给我。”文件堆得像座小山,最上面的纸张边缘卷了角,显然是被搁置了很久的“麻烦活”。
换作平时,纪今安只会默默接过来,咬着牙加班加点赶工,哪怕手指敲键盘敲到发麻。可今天,看着那堆文件,想起顾予泽画里的蚂蚁——它们抬着比自己大两倍的面包屑,却没谁想着放弃,她忽然抬起头。
“李姐,”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稳,“我手头的报表还没做完,数据不能出错。这些资料能不能明天给您?我想认真整理好。”说这话时,她的手心全是汗,心脏“咚咚”直跳,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生怕下一秒就被驳回。
李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脸色沉了沉:“这点活都干不完?”语气里的压迫感像乌云压过来。
“不是干不完,是想干好。”纪今安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退缩。她想起老巷子里的修鞋摊,老板总说“慢工出细活,急了就砸了招牌”,此刻竟觉得格外有力量。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王姐的包拉链声停了,小张的口红也忘了旋回去。李姐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比平时重了几分。
纪今安看着她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指尖还在发颤,却忍不住点开微信,拍了张桌上蔫蔫的绿萝发给顾予泽:“它好像有点蔫,明天带点阳光给它。”
很快收到回复:“我画了张夕阳,先借你晒晒。”点开是幅速写,橘红色的晚霞漫过窗沿,一只猫蜷在窗台上,尾巴尖翘得老高,像在炫耀自己抢占了最好的晒太阳位置。画的角落还有行小字:“阳光会绕着认真的人转。”
纪今安看着画,忽然觉得,城市的褶皱里,也藏着光。就像微信那头的人,就像她终于敢说出口的“不”。她摸了摸储物柜的方向,那里藏着她的相机,藏着老巷子的阳光,藏着刚刚发出去的消息:“明天,我把原方案发给你看。”
她想,他一定会懂。
下班时,纪今安特意绕到公司楼下的花店,买了一小束向日葵。花盘沉甸甸的,花瓣朝着夕阳的方向微微倾斜。她把花插进绿萝旁边的空瓶里,看着蔫蔫的叶片似乎都挺直了些,嘴角忍不住扬起。
走到地铁站时,微信又响了,是顾予泽发来的:“刚画完今天的速写,给你看巷口的灯。”图片里,老巷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灯下有个修鞋摊,老板正低头敲着钉子,锤头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
纪今安停下脚步,站在人来人往的站台,对着屏幕笑出了声。旁边的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她也不介意,只是飞快地回:“修鞋摊的老板总说,锤子敲下去的力道,要像给老巷子把脉,轻了重了都不行。”
地铁驶来,带着呼啸的风,纪今安握紧手机走进车厢。窗外的灯光连成流动的线,像顾予泽画里的线条,温柔地缠绕着城市的夜晚。她知道,那些被修改的方案、被忽视的细节,或许还会遇到波折,但至少此刻,有束光正顺着手机屏幕爬进来,照亮了心里的褶皱。
回到家,纪今安从储物柜里翻出原方案的备份U盘,小心翼翼地插在电脑上。文件夹里存着三百多张照片,点开一张,是巷尾修鞋摊的黎明——老板支起摊子时,第一缕阳光刚好落在他的锤子上,闪着细碎的光。她把照片发给顾予泽,附言:“看,这是会发光的锤子。”
几乎是立刻,收到了他的回复:“像星星掉在了锤头上。明天我画下来,给它加圈光晕。”
纪今安趴在桌上,看着屏幕上的字,忽然觉得,那些被揉皱的委屈,好像被这简单的约定熨平了些。她找出干净的相机包,把相机放进去时,特意摸了摸镜头——明天,该去给老巷子拍张新照片了,带着阳光的那种。
夜色渐深,桌角的向日葵对着窗外的月亮,悄悄转了转花盘。纪今安知道,明天的阳光,一定会很好。而微信对话框里那个闪烁的光标,像一粒埋在土里的种子,正等着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冒出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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