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纪今安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屏幕上跳动着“李姐”的名字，她心里咯噔一下，接起时声音还有点惺忪：“李姐，早上好。”
“小纪，你把‘老巷晨光’的原始文件发我一份，副总临时要看细节。”李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背景里隐约有键盘声，“快点，我在公司等你。”
纪今安的睡意瞬间消散。原始文件她存在了移动硬盘里，加密文件夹的密码只有自己知道。“李姐，昨天不是已经把精修图发您了吗？原始文件里有很多废片……”
“让你发你就发，哪来那么多废话？”李姐不耐烦地打断她，“副总要看拍摄参数，你想让我自己编吗？赶紧的，半小时内必须发过来！”
电话被匆匆挂断，纪今安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她隐约猜到李姐想做什么，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或许真的是副总要看？她点开加密文件夹，看着那些标着日期的子文件夹，最新的一个正是“老巷晨光”，里面存着三天的拍摄记录：第一天的光线太硬，第二天赶上阴天，第三天清晨六点，终于等到那束斜射的晨光，她冻得手指发僵，按快门时都在抖，镜头上甚至沾了点露水，拍出来的画面带着朦胧的光斑。
这些细节，李姐怎么可能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给李姐回了条消息：“硬盘在家里，我现在过去拿，半小时后到公司。”她想当面问清楚，至少要让李姐知道，这些照片里藏着她的心血。
打车到公司时，李姐正坐在她的工位上，翻看着她桌上的笔记本——那本记着拍摄心得的本子，她昨天加班忘在了公司。看到纪今安进来，李姐慌忙合上本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换上惯有的傲慢：“文件呢？”
“李姐，副总真的要看原始文件吗？”纪今安没动，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那里面有我的拍摄笔记……”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李姐起身夺过她手里的移动硬盘，插在电脑上，“密码多少？”
纪今安抿着唇没说话。
“纪今安！”李姐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别给脸不要脸！这些照片能被选中，是我在副总面前力荐的，你现在跟我摆什么谱？”
周围几个加班的同事探过头来，眼神里带着好奇。纪今安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我的劳动成果，李姐。”
“你的劳动成果？”李姐冷笑一声，点开纪今安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是她昨晚整理的宣传文案初稿，标题写着“李组长的匠人精神——记‘老巷晨光’的诞生”，“没有我带你，你的方案能通过？现在跟我谈成果？我告诉你，在这个团队里，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她抢过纪今安的手机，凭着之前看到的解锁手势打开屏幕，翻出加密密码的备忘录——纪今安习惯把重要密码记在备忘录的隐藏文件夹里，却忘了李姐上次借她手机打电话时，偷偷瞥过几眼。
移动硬盘被顺利解锁，李姐把“老巷晨光”的文件夹拖到自己电脑里，删除记录后，将硬盘扔回给她：“行了，没你事了，回去吧。”
纪今安看着她熟练的操作，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指尖触到封面的褶皱，那是李姐刚才慌乱中捏出来的。“李姐，那是我的心血。”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心血？”李姐嗤笑一声，“职场上，谁抢到算谁的。你要是识相，就当帮我个忙，以后有好处少不了你的。要是不识相……”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纪今安的笔记本，“这上面的东西，要是被副总看到你上班时间干私活，你觉得你还能待下去吗？”
纪今安看着李姐嚣张的嘴脸，看着周围同事事不关己的目光，忽然觉得无比疲惫。她一直以为只要努力、隐忍，总能被看到，可现实是，她的心血就像路边的石子，别人想踢开就踢开，想捡走就捡走，甚至还会反过来用她的热爱威胁她。
她没再说话，抓起桌上的相机包，转身冲出了办公室。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一起滑落。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雨水打湿了她的衬衫，浅蓝色变得深沉，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心里的寒意比这深秋的雨更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顾予泽发来的消息：“‘转角时光’的绣球花开得正好，我占了靠窗的位置，下午三点，等你。”后面跟着一张照片，窗台上的绣球花粉白相间，雨滴打在花瓣上，像缀着碎钻。
纪今安看着那条消息，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她想象着顾予泽坐在咖啡馆里的样子，或许正低头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的笔尖，温柔得像他画里的光影。可她现在这副模样——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衬衫皱成一团，眼眶红肿，哪里还有勇气去赴约？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那些“热爱”是不是真的不值一提。李姐说得对吗？在职场上，所谓的心血和付出，真的抵不过抢功时的厚脸皮？
雨越下越大，她走到一棵梧桐树下躲雨，看着雨水顺着宽大的叶子滚落，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着她狼狈的倒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泄尽了所有力气。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顾予泽：“没看到你过来，是不是下雨困住了？我带了伞，要是你在附近，我给你送过去。”
纪今安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她怕自己此刻的样子会打破他眼里的“光”，怕那个在画里把她画得那么明亮的人，看到真实的她——一个连自己的作品都守不住的失败者。
最终，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揣回口袋里。雨渐渐小了些，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背影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拉得很长，像一道被雨水泡得发皱的影子。
回到家，纪今安把自己摔在沙发上，连灯都没开。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带。她就那么躺着，听着窗外渐歇的雨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又像塞满了乱麻。
不知过了多久，她伸手摸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顾予泽的。还有一条短信，是刚才没注意到的：“我在你家楼下，看到你房间的灯没亮，是不是不舒服？我带了刚买的热奶茶，放在门卫那里了，记得去拿。对了，你说的那棵梧桐树，叶子落了满地，像铺了层金毯子。”
纪今安的心猛地一颤。他怎么知道自己家的地址？她忽然想起，上次聊天时提过小区的名字，说附近有棵很大的梧桐树，夏天能遮半条街的荫。原来那样随口的一句话，他都记在了心里。
她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楼下的梧桐树下，果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顾予泽穿着件灰色的风衣，手里拿着个纸袋，正抬头望着她的窗户，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却依旧站得笔直。看到窗帘动了一下，他愣了愣，随即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那一刻，纪今安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她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是那件浅蓝色的衬衫，领口的刺绣花被雨水泡得有点皱，却像是某种倔强的坚持。下楼时，门卫大爷笑着递过个纸袋：“小纪，你朋友送的，说是热乎的。他在楼下站了快半小时，说怕你没醒，不敢多敲门。”
“谢谢大爷。”
走出单元门，顾予泽还在梧桐树下站着。他看到她，眼睛亮了亮，快步迎上来：“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纪今安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有点闷，“抱歉，昨天没回你消息，我……”
“没关系。”他打断她，把手里的另一个纸袋递过来，“猜你没吃早饭，买了热豆浆和糖糕，还有这个——”他从里面拿出杯奶茶，“你喜欢的珍珠奶茶，少糖，刚买的，还热着。”
纪今安接过奶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血管一点点爬到心口。她抬头看他，发现他手里的速写本露着一角，上面画着咖啡馆的落地窗，窗台上摆着绣球花，旁边有个空位，像在等什么人。
“你昨天……等了很久吗？”
顾予泽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不算久，画了会儿画就下雨了。本来想给你送伞，又怕打扰你。”
纪今安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赶紧别过脸，看向不远处的公园：“要不要去走走？”
他笑着点头：“好啊，雨后的空气很干净，适合散心。”
两人并肩走在公园的步道上，脚下的青石板路还带着湿气，踩上去有点滑。路边的月季花瓣上沾着水珠，粉白的颜色被洗得格外鲜嫩。顾予泽没提昨天的事，只是指着花丛里的蜗牛说：“你看，它背着壳慢慢爬，比我们还悠闲。其实慢一点也挺好，至少能看清路边的风景。”
纪今安被逗笑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
走到一座小木桥上时，她停了下来。桥下的水涨了，浑浊的水流里漂着几片落叶，打着旋儿往前淌。她看着那些落叶，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哽咽：“我的照片……被李姐抢走了。”
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那些憋了一夜的委屈汹涌而出。她说起李姐如何趁她加班时偷看方案，如何在会议上编造拍摄经历，如何抢过她的移动硬盘拷贝原始文件，最后说到自己在雨里看着咖啡馆灯光的无助。
顾予泽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在她哽咽时，适时递过一张纸巾。他的目光很专注，像在看一幅需要用心体会的画。
等她终于说完，吸了吸鼻子，他才轻声说：“我懂那种感觉。”
纪今安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以前我在设计院上班时，画过一张老茶馆的改造图，熬了三个通宵，把檐角的雕花和窗棂的纹样都考据了一遍。”他望着远处的柳树，声音很轻，“结果方案被主任拿去，改了几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就当成自己的成果汇报，还得了奖。那天我在办公室待到半夜，看着窗外的月亮，觉得手里的画笔都变沉了。”
“那你……”
“我辞职了。”他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很柔和，“不是赌气，是突然觉得，把时间耗在和不懂的人争对错上，太不值了。后来我想通了，别人能抢走你的图纸，抢走你的奖金，却抢不走你画那些雕花时的专注，抢不走你站在老茶馆前，看阳光穿过窗棂时的心动。”
他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就像你，他们能抢走你的照片，却抢不走你蹲在寒风里等晨光的坚持，抢不走你按下快门时，眼里闪过的光。那些藏在镜头后面的热爱，才是最珍贵的。”
说完，他从随身的画板包里拿出个速写本，翻开其中一页递给她。
画纸上是个女孩，举着相机站在巷口，晨光斜斜地落在她身上，把发梢染成金红色。她的侧脸专注又明亮，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镜头里的风景。画的旁边写着一行字：“光永远在镜头后面。”
纪今安看着那幅画，看着那句字，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忽然松开了。是啊，她爱的从来不是那些虚无的“功劳”，而是按下快门时的心动，是定格瞬间时的满足。这些东西，谁也抢不走。
夕阳的余晖穿过云层，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纪今安看着顾予泽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或许她该做一个更勇敢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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