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完了吗？”李驰安问。
他面前这位吴老爷已经断断续续地说着他口中的故事，说了两个多时辰。
从天明讲到了黑夜。
李驰安不耐烦道：“已经戌时了。”
吴老爷瞅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说：“大师，您对故事没什么看法吗？”
看法？
李驰安轻笑一声，道：“无非就是吴家人为了好风水，大肆在祖宅上动土，惊扰了其下修炼的地羊鬼，为了保命，和他签订契约，每一甲子为他供奉三千张人皮。”
“是啊。”吴老爷抬头望着天，眼里尽是感慨，“前人种下的因，却要后人来承担果。”
“不公平吗？”
李驰安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道：“你既享受了因带来的好处，承担果有何不对？”
“若是知道是这样的果，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要。”吴老爷低下头，竟有几滴泪水从眼眶落下。
“吴瓒是个好孩子，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李驰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哭丧完了吗？哭丧完了就该走了。”
吴老爷闻言，抬起头看着李驰安，眼里带着不可思议，“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李驰安：“？？？”
李驰安嗤笑一声，“你儿子二十好几了，把人家姑娘强迫了，还让人家姑娘冥婚，这叫好孩子？”
吴老爷闻言猛地瞪了李驰安一眼，说：“什么叫强迫？那是自愿的，一开始就说好会娶……”
他语气强烈，听起来想好好和李驰安讲一番道理。
李驰安抬手打断他，道：“我朋友还在那怪物手里，我没时间听你瞎掰。”
他俯下身，脚踩在吴老爷伤口处，问：“走，还是死？选一个。”
李驰安盯着他，眼底晦暗不明，隐隐透着杀意。
吴老爷心头一紧，脊背泛起一阵凉意，他知道自己再拖延下去，眼前这个人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但他仍拼死一问：“杀了我，你找得到吗？”
李驰安闻言，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不似恐惧倒像是兴奋，“让死人开口……”
“你猜我能不能做到？”
他的脚碾着吴老爷大腿上的伤口，先前插着的飞刀几乎陷进肉里。
吴老爷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连连摇头，“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李驰安这才移开脚，歪头看了小竹一眼。
小竹麻利上前，解开绑着吴老爷的绳子。
“等等。”李驰安抬手阻止，“他身上的别解开，继续帮着。”
他上前，准备拉吴老爷身后的人绳子。
小竹眼疾手快地越过他，道：“哥哥，我来吧。”
“你拉得动？”李驰安问。
小竹身体力行地拉着吴老爷围着李驰安绕了几圈。
李驰安忍不住笑道：“好，那你来。”
于是，就变成了李驰安举着火折子在前面走着，吴老爷被小竹拖在地上移动。
一路上磕磕绊绊，颠簸不停，大腿上的痛更是一刻未停。
在经历几道曲折的山路后，三人爬上一个小坡。
坡上有一大片平地，那便是吴家的祖坟。
青石铺就的道上两侧立着一些神兽石像，虽然有些年头了，但细看仍能看出当年精雕细琢的痕迹。
长长的青石道后便是祠堂，过了祠堂是青石垒就的坟茔，整齐排列，不显奢华，却自有一番肃穆。
坟地的中间是一座灰砖砌成的老墓，墓碑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只依稀辨得“吴氏先祖”几个大字。
“就是这里了，在草后面。”
吴老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着颤颤巍巍地发虚。
“你害怕？”李驰安转头问。
吴老爷不答，却在发抖。
他拨开墓前石案边丛生的杂草，露出半截埋在土里的石堆。
石碑上无字，李驰安细细抚过，有一处刻着一道浅浅的凹槽，像是被人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迹。
他按了下去，指腹触及冰凉的石头，轻轻一推——
“咔——”
石碑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阴冷的风从地底涌出，夹杂着淡淡的腥臭味。
“一起进去吧。”李驰安道。
吴老爷被绑着，即使百般挣扎也无法阻止他被李驰安拖着进墓。
石阶向下延伸，潮湿的墙壁上生着青苔，偶有水滴从头顶的缝隙落下，“啪”地砸在石阶上，在寂静的甬道里格外清晰。
李驰安走了约莫半刻钟，眼前豁然开朗——
主墓的地下比他想象中要宽阔许多，四周嵌着长明灯，将整个墓室照得通明。
墓室的中央不是棺材而是一张巨大的石案，石案上铺着猩红的绸布，布上整整齐齐列着数十个瓷盘。
瓷盘中的菜肴泛着诡异的光泽，有切成薄片的肉，团成圆子的小肉丸……
而沈青冥就端坐在石案尽头。
见着他全须全尾，没半点伤口的样子，李驰安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一个扭成麻花的青衣男子就从沈青冥身后冒出来，往他面前的盘子里夹菜。
还有好几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在一旁扇风。
李驰安见状，下意识皱起眉，心里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烦躁。
他身后的小竹从李驰安的腿边探出一颗脑袋，见到沈青冥，眼睛都亮了，欢快地叫了声“哥哥”。
沈青冥猛地抬眸，就看到李驰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眼里……
看不出眼里的情绪，但绝对不是找到人的欣喜。
他身旁的地羊鬼也在这时转头。
李驰安撇了他一眼，脸更冷了。
因为他发现那个鬼的脸长得和他一般无二，几乎是一摸一样。
他一时分不清是看到沈青冥被这么对待心烦还是看到自己的脸长在这样一个怪物身上心烦。
地羊鬼见着他，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扭着身子走向李驰安，道：“道长来得好早，宴会还未开始。”
李驰安分神看了他一眼，全是厌恶。
地羊鬼笑了笑，道：“道长勿怪我这副模样，要怪只能怪道长长得实在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这张脸长在自己脸上是何模样？”
“那看够了吗？”李驰安问。
地羊鬼笑着不语。
“没看够就多戴一会儿吧，反正也只是一张皮。”李驰安道，“戴在脸上再久，也不会是你的。”
地羊鬼嘴角慢慢压下，心里大概问候了李驰安祖宗八百遍，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道长先入座？”他问。
李驰安抬脚便直直朝沈青冥走去，地羊鬼忙拉住他，“道长，您的位置不在那儿。”
他拉着李驰安坐在了沈青冥对面，两人之间便隔着长长的石案。
李驰安不满地皱了下眉。
他尚未发作，地羊鬼又把他带来的两个人安排在了他的左右。
下一瞬，一个东西从墓室的甬道内飘然而出，他披着七层轻纱，每层纱上都绣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地羊鬼，什么时候开宴啊，客人等不及了。”那便是炼形鬼，也不知道他身上披得是皮还是真的纱。
炼形鬼的脸被轻纱遮着，无法让人窥见一丝。
地羊鬼闻言，猛地撕掉披着的皮，羊头人身的模样把吴老爷吓了一跳，差点吓晕过去。
地羊鬼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墓室的石板下开始冒出泥浆，无数的腐泥倾巢而出，聚成一个个泥人。
恍然间，李驰安像是看到了吴瓒和赵家儿子的身影。
地羊鬼咧嘴一笑，道：“子时已到，开宴！”
墙上的人皮突然活了过来，轻飘飘落到地上，像模像样的排成两列，为首的皮张嘴唱——
“千皮宴，鬼门开～”
“吴家坟，宴席摆～”
其他皮跟着应和，声音忽高忽低，他们一边唱一边扭，没有骨头，扭得是一个比一个妖娆。
随着话音落下，影影绰绰的鬼影浮现，只是一道道黑影，他们没有皮。
他们贪婪地望着人皮，喉咙里发出饥渴的呜咽。
地羊鬼道：“莫急，莫急……皮有的是。”
“只是，得先看看歌舞，让大家好好挑一挑。”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乐起了。
奇怪的是，没有丝竹管弦之类的乐器，只有风声。
那风声里，细细听着，有几分低低的吟唱，像是千百个女子在远处哼着同一支曲子，声音飘渺，时断时续。
地羊鬼高举起双手，他不知何时又变回了翩翩公子模样，只是不再是李驰安的脸了。
“舞起！”
地上的人皮开始微微颤动，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缓缓舒展摇曳。
它们不像人皮，倒像是穿着轻纱的舞女，悬在空中，衣袖翻飞，裙裾微摆。
炼形鬼轻笑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
“啪！”
舞者的动作骤然一顿，随即齐齐转向墓室中央，空洞的眼眶直直望着地羊鬼。
地羊鬼如葱段般的手指轻轻一勾。
“咚——”
不知哪里传来的鼓声，舞者又骤然散开，旋绕墓室，时而聚拢，时而分散。
地羊鬼伸手从半空中随意扯下一张皮，往最近的那只鬼身上一抛，那皮便像活物一般，瞬间裹住鬼影，收紧，贴合，转眼间，那鬼便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吴老爷见状，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晕了。
李驰安倒拖着腮，看的有趣。
鬼影们蜂拥而上，扑向墙壁，扯着人皮往自己身上套。
李驰安发现每套一张皮，炼形鬼脸上的纱就会淡一分，直到最后，完全淡去，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莫离房内那张挂在墙上的人皮……
待三千张皮被挑的所剩无几，众多鬼影渐渐离去。
地羊鬼送走最后一个鬼魂，转过身指着李驰安问：“如何啊，道长想不想换一张皮？活人也可以用的哦。”
“不了。”李驰安道，“我挺满意自己的脸的。”
“也是，道长天人之姿。”地羊鬼笑道，“我们这千皮宴道长觉得如何？比在鬼市那里办的好多了吧。”
“很宏大，但……”李驰安眯起眼睛盯着地羊鬼看，“你们貌似逾矩了吧。”
“吴家和义庄的老赵每年会骗多少个像莫离一样的人？”
“骗？”地羊鬼“哎呦”一声，“说的真难听，不过是实现愿望的一点点代价而已嘛。”
“好，那这些人先放一放。”李驰安无意识地敲着石案，像是在思考。
“那吴家每一代的女子呢？”
炼形鬼混身猛然一僵。
李驰安接着问：“一甲子六十年，吴家一共诞下了8名女婴，为何每一位活到18岁都会因为各种意外横死？”
地羊鬼默默按下炼形鬼呼之欲出的怒气，道：“您都说是意外了，那我怎会知道呢？”
李驰安闻言，轻“呵”一声，“不说实话？那便直接上就好了。”
炼形鬼一听，指尖一挑，袖中金线倏然射出。
金线如毒蛇般缠上李驰安的手腕，猛地缩紧，“嚇”地割开皮肉，血珠顺着金线滑落。
血味顷刻间充满了墓室。
地羊鬼在一旁拍了拍手，对端坐着却明显不适的沈青冥问：“沈兄这血可真香，可惜我无法闻着。”
沈青冥的嘴崩成一条直线，强忍着冲动。
李驰安顾不得另一边的剑拔弩张，他左手掐诀，袖中三张符燃起，火舌顺着金线反噬回去。
炼形鬼“啧”了一声收回线，但李驰安的血沾在线上，金线一颤，竟冒起青烟，她猛地甩袖，甩掉那截被血染红的线，脸色阴沉下来。
“哇哦。”地羊鬼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拱火道，“道长的血都不一般呢！难怪沈兄会对道长青睐有加。”
沈兄？
李驰安抓住了这个字眼，看了沈青冥一眼，这才发现，沈青冥似乎被什么东西绑在椅子上。
他正要上前，一旁的炼形鬼瞬间甩出数十道金线，如暴雨倾泻般向他袭来，避无可避。
求收求评[可怜]这个副本终于要完了，下个副本预告一下是甜甜的恋爱副本[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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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祖荫原是坟头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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