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路走了很远。不知为何,钟遥晚心里总萦绕着一丝说不清的怪异感。周围的景物既熟悉又陌生,许多房屋似乎比他记忆中要新上不少,甚至有几户人家的样式,完全不是他印象里的模样。
比如说,他分明记得村口老陈头家这几天正要嫁女儿,门口应该贴着醒目的红喜字,挂着灯笼才对。可此刻那门楣上却光秃秃的,什么装饰也没有,静悄悄地仿佛从未有过喜事。
不过陈祁迟倒是和陈茵茵聊得眉飞色舞的,钟遥晚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通篇听下来一句重点都没有。上一句陈祁迟还在说学校的事情,下一句陈茵茵就在说家里晒的鱼干,两个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聊,竟然还能聊下去。
离开临水村后,陈茵茵带着两人穿过了一片小树林。这片林子钟遥晚倒是认得,小时候常和陈祁迟在这里捉萤火虫玩。
然而,穿过林子再往前一段,眼前竟豁然出现了一间他从未见过的小茅草屋,静静地立在月光下。屋子的顶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屋檐下还挂着一串鱼干。
奇怪?以前这里有这间屋子吗?
陈茵茵脚步轻快地跑到小屋的篱笆院前。
屋子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隐约能从窗口望见一个长发女子正坐在窗边,低头专注地缝着手里的东西。
“我到啦,谢谢两位哥哥送我回来。”陈茵茵转过身,乖巧地说。
陈祁迟连忙摆手:“哪儿的话,我才该谢谢你帮我捡回裤子呢!快进去吧,别让妈妈等急了。”
“嗯!”陈茵茵甜甜地笑了起来。
她转身朝家门口走了两步,却又犹豫地停下,回过头来,大眼睛里带着一丝期盼:“哥哥,我下次……还能找你们玩儿吗?”
“当然可以啦!”陈祁迟爽快地应道,朝她挥了挥手。
陈茵茵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家。
她一出现,原本坐在窗前的女人便立刻起身迎了出来。暖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院子的泥地上。钟遥晚看见影子中,陈茵雀跃地扑进女人怀里,女人则温柔地搂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随后便抱着她转身走进了里屋,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
陈祁迟望着那温馨的剪影,没忍住感慨道:“母女俩感情可真好啊,这么晚还等着她回家。”
钟遥晚望着那已然空荡的窗口,沉默着没有接话。
陈祁迟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找补:“阿晚,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我妈不也常年不在家吗?……再说了,你妈妈不在了,我爸妈不就是你爸妈吗?你可是我们家的编外亲儿子!”
他语气急切,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其实钟遥晚并未因此感到难过。关于母亲,爷爷奶奶极少提及,这个称呼对他而言,更像课本上一个代表“母爱”的符号,遥远而模糊。
这些年来爷爷奶奶给予了他毫无保留的疼爱,身边还有陈祁迟这样吵吵嚷嚷的朋友,每一天都热闹而充实,他很少会去思考自己和别人不同的地方。
“没事啦。”钟遥晚摇了摇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眉头却微微蹙着,“我就是觉得一路上怪怪的,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啊。”陈祁迟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刚才光顾着和陈茵茵聊天,根本没留意周围。
仔细回想,他唯一注意到的就是陈茵茵身上那件精致得过分的旗袍,那料子和绣工,一看就价值不菲。可穿着这样衣服的小姑娘,怎么会住在那样一间偏僻的茅草屋里呢?这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但很快就被他自己解释了——他们临水村的人,向来是把女儿捧在手心里疼的。就像陈文,简直是被全家当公主宠着,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
这么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
更何况现在生活都在变好了,买件衣服有什么稀奇的?至于房子,可能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整修罢了。
钟遥晚听了他的回答,便没再继续说下去。确实,他感觉到的那种怪异——比如村子里的一些细节似乎和记忆里对不上号——说出来也只会显得自己疑神疑鬼,太过匪夷所思,恐怕连陈祁迟都会笑话他。
夜色更深,两人踩着月光,默默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凌晨三点,两人悄声摸回家。陈茵茵的插曲冲淡了游戏的余悸,困意汹涌而来,他们几乎是栽进床铺瞬间入睡。
钟遥晚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他的梦光怪陆离,总晃动着那间不该存在的茅草屋的轮廓,和窗口那一团暖黄却令人不安的光晕。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被阳光和燥热唤醒。
对床的陈祁迟仍睡得没心没肺。他的衬衫卷起着,正毫无防备地袒露着肚皮。
钟遥晚换好衣服,顺手在他光溜溜的肚皮上拍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陈祁迟瞬间惊醒,整个人像触电一样从床上弹坐起来。他睡眼惺忪地眯瞪了半天,发现罪魁祸首是钟遥晚,立刻又重重倒回床上,一把拽过薄毯蒙过头顶,摆出一副“天塌下来也别叫我”的架势。
钟遥晚懒得管他,自顾自出门了。
自从暑假开始,钟遥晚和陈祁迟就习惯了昼夜颠倒。更何况,就算不熬夜,陈祁迟也是个早晨绝对醒不来的主儿,奶奶陈暮索性不再费心叫他们起床,反正两个半大小子饿极了自然会摸出来找吃的,她也能乐得清闲。
路过客厅时,他看见爷爷正坐在那把老旧的落地风扇底下。
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在这酷热的午后只能搅起一阵阵闷热的风。
钟遥晚只被禁足了一天,照理说今天已经重获自由。他脚步轻快地刚要迈出大门,一个低沉的声音就从身后响了起来。
“站住。”
钟棋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摇椅上,椅子慢悠悠地晃动着。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梦呓。
钟遥晚讪讪地收回脚,脸上堆起讨好的笑:“爷爷,我的禁足都已经解开了,还不能出去透透气吗?”
“这么热,透哪门子气?”钟棋依旧闭着眼,摇椅慢悠悠地晃着:“最近外面不太平,少出去瞎晃悠。”
“不太平?”钟遥晚不解。
临江村都不太平的话,那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平的地方吗?这里一年到头最大的新闻,无非就是陈祁迟又被隔壁村那几个小混混堵着要保护费了。
“对,”钟棋的语气不容置疑,“听话,这几天都在家里待着。”
“好吧……”
钟遥晚嘴上应着,心里却还惦记着村口老陈头家那消失的红喜字。但爷爷发了话,他明面上只能作罢。
——只是明面上。
他一溜烟钻回房间,反手就利落地打开了窗户,身手敏捷地翻了出去。紧接着,他熟门熟路地攀上院子里那棵老柿子树。
他借着枝干的力道灵巧地翻上墙头,刚站稳就正好对上了隔壁陈婶惊讶的目光。
陈婶张着嘴,那句“危险!快下来!”还没喊出口,钟遥晚赶紧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眼神里写满了哀求。
陈婶瞬间了然——准是又被家里关禁闭了,这是偷跑出来玩呢。
她非但没声张,反而乐呵呵地转身回屋,很快拿了一支冒着凉气的冰棒出来,塞到钟遥晚手里:“外面日头毒,拿着降降温!”
“谢谢陈婶!”钟遥晚接过冰棒,咧嘴一笑,转身便融入了巷子外的阳光里。
*
天气很热,冰棒化得飞快,糖水差点滴到手上。钟遥晚干脆躲在树荫下,吃完了才出发去村口。
老陈头家那扇木门上,果然贴着那张红得扎眼的喜字,院子里低矮的篱笆上也缠满了鲜艳的红绸,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喜庆夺目。
钟遥晚对着这一片火红的景象陷入了沉思——昨晚经过时,他分明记得这里黯淡无光,绝没有这些装饰。难道真是自己记错了?
正出神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蹦了出来:“阿晚!你解禁啦!?”
是陈文。
钟遥晚回过头,发现陈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红色袋子。
陈文今天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又戴了一顶遮阳的大草帽,整个人显得俏皮可爱。
“对啊,解禁了!”钟遥晚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有点虚——虽然爷爷用“不太平”的理由继续限制他,但正式的禁足令确实算是解除了……吧?
毕竟这次陈祁迟掉河里的时候,他可不在旁边了。
“恭喜你了,下次可别再掉进江里去了,”陈文笑嘻嘻地说,她从袋子里抽出一瓶饮料塞给钟遥晚,“不过这么热的天,还是很适合去游游泳的,要是疏浚工程早点结束就好了,现在这样连靠近江边都不方便。”
最近临江村在准备建造码头,这个工程还是陈祁迟的父母投资的。在正式建造之前,需要先清理江里的暗礁。
钟遥晚接过了饮料,说了一声“谢谢”后,又问:“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陈文晃了晃手中那个显眼的红袋子:“小路姐过两天不就出嫁了嘛?我爹让我来送点贺礼,都是村委会给的。”
钟遥晚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指着那些红绸问:“对了阿文,你知道老陈头家门口这些红绸子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吗?”
陈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不假思索地说:“昨天吧。我昨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看见陈小叔踩着梯子在这儿张罗呢,挂得满院子都是。”
钟遥晚出家门全靠翻窗了,哦,回家也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临江村的小新娘-4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