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遥晚和陈文告别以后,便转身独自去了昨天的那片小树林。
但他的方向感实在算不上好,昨晚又是一路跟着陈茵茵,平时来这里也总有陈祁迟带路。这次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江边兜兜转转了近半个钟头,才勉强找到那片熟悉的林子。
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往里走,却觉得眼前的每一棵树都长得一模一样,纵横交错的小径很快便让他迷失了方向。
又过了许久,他感觉自己几乎踏遍了林子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没有找到昨晚那间透着暖黄灯光的小茅草屋。它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没有陈祁迟在耳边叽叽喳喳,他的思绪反而彻底沉静下来,许多被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陈祁迟那条裤子吸饱了江水,理应沉入河底,一个年纪那么小的小姑娘,是怎么捞到的?为什么是半夜给陈祁迟送回来?她又是怎么知道这条裤子是陈祁迟的?
不,还有更奇怪的。
陈茵茵昨晚从头到脚都是湿透的,明显是刚从江里出来。
而且,昨晚院门是从里面闩死的。陈茵茵的身高才将将到他腰间,她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入院子的?
疑点如同藤蔓般在脑中疯长,越想越是心惊,竟让钟遥晚在这盛夏里惊出一身冷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耳上那枚冰凉的耳钉,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镇定,直到天色渐晚,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钟遥晚还是从院墙翻回去的,好巧不巧,又撞见了正在院子里收衣服的陈婶。陈婶一见他,立刻笑眯眯地回屋端出一小碗还温热的红烧肉,硬塞到他手里。钟遥晚就蹲在墙根下,吃得嘴唇油光发亮,才心满意足地再次翻墙回院
——当然,还是没走正门。
陈祁迟这会儿已经醒了,把屋里的空调开到了十六度,自己则裹在一床厚棉被里,只露出了两只手和一双眼睛,专注地打游戏。钟遥晚在外面拍了半天窗户,他才不情不愿地挪过来开窗。
钟遥晚翻回屋里,陈祁迟立刻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热浪,随即开始抱怨:“你跑哪儿野去了?爷爷中间来找过你一趟,我找了好多借口才没让他进来!为了给你打掩护,我一整天都没敢出门!”
“这么热的天,只有傻子才想着出去玩。”钟遥晚脱掉被汗水浸湿的T恤,随口回道。
陈祁迟立刻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反驳:“你出去了,所以你才是傻子。”
“你是傻子。”
“你才是。”
“你是!”
“你是!!”
……
两人吵得正不可开交时,陈暮闻声过来,在门外喊停了他们。两人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悻悻地各做各的事去。
沉闷的空气并没持续多久。最终还是钟遥晚先开了口,他压低声音,语气是罕见的认真:“你昨天掉江里……真的感觉有东西在把你往下拽?”
“对啊!”一提到这个,陈祁迟立刻来了劲,裹着那床厚棉被就像个巨大的蚕蛹一样挪到钟遥晚床边,硬是把对方挤得直往墙角缩,“我每次掉下去都觉得邪门!真的,就像有只手死死攥着我的脚踝往下拉!但那感觉吧……又不像是人的手那么实在,更像是……呃,像是滑溜溜的水草,或者……冰凉凉的绸带?反正又韧又滑,根本挣不脱!”
“有没有一种可能……”钟遥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大胆说出了猜想,“……是陈茵茵?”
“怎么可能!”陈祁迟这个粗线条的家伙显然还没把昨晚的事和诡异联系到一起,下意识就反驳。但他看见钟遥晚异常凝重的神色,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凑近了些小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钟遥晚简要把自己今天发现的疑点——消失又出现的喜字、找不到的茅草屋、裤子的不合常理,以及她如何进入锁着的院子——都快速说了一遍。
陈祁迟听完,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汗毛倒竖。
他猛地打了个寒战,几乎是跳起来冲过去,“啪”一声关掉了空调,仿佛那冷气都带着森然的鬼气。
陈祁迟一把推开窗户,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似乎急需外面燥热的晚风来驱散体内的寒意。可下一秒,他猛地想起昨晚陈茵茵就是在这个位置,踮着脚、扒着窗台看他们的。
他顿时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把身子缩了回来,还心有余悸地往后挪了两步。
陈祁迟吞咽了口唾液后,道:“她要是真的是鬼怎么办?!我们还答应以后再和她一起玩了!”
“不知道。”钟遥晚说。
他其实到现在还不能全然相信这个世界有鬼的存在。如果陈茵茵真的是鬼的话,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昨天只有他和陈祁迟两个人而已,陈茵茵要是想害他们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这一晚上两个少年谁都没有睡好,但是庆幸的是,陈茵茵并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怪事再次发生。
*
约莫过去了一个月。
时光在蝉鸣与烈日中悄然流逝,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不少事,钟遥晚和陈祁迟终究还是被丰富多彩的暑假生活占据了心神,当初那个关于陈茵茵的诡异插曲,也渐渐被抛在了脑后。
这个月里,江边似乎格外不太平,接连有好几个人落了水。起因是陈祁迟的父母在城里做生意赚了钱,有心回报乡里,便出资打算在村子附近修建一个小型码头。这件事早在去年冬天就拿到了政府的施工许可,但因为天气寒冷,真正的疏浚和建设工作,直到今年夏天才开展起来。
江边往来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机器轰鸣,工人穿梭,发生落水事件似乎也不再那么稀奇。而且每次都是有惊无险,村里人也都是把这些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说。
暑气渐消,即将开学的时候,家里忽然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那是个长得十分英俊的年轻男人,穿着整洁的衬衫,身姿挺拔。他对爷爷态度恭敬又透着熟稔,爷爷也罕见地露出格外亲热的神情,拍着他的肩膀,仿佛两人是相识已久、忘年交好的老朋友。
钟遥晚觉得好奇,不由得躲在门口偷看了一会儿。
“阿书啊,这次归燎怎么没跟着一起来?”爷爷端了两杯茶过来,笑着问道。
被称为“阿书”的男人得体地笑了笑,他抿了一口茶,说:“快开学了,那小子疯玩一个暑假,作业一点没动。开学就初三了,这会儿被他妈妈按在家里埋头补作业呢,想野都也不了了。”提到儿子的时候,男人的语气都变得更温和了一些。他将茶杯放下后才转入正题,“老爷子,您这次特意找我过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嗯,是有点……”爷爷点了点头,刚要继续说下去,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躲在门口偷听的钟遥晚,脸色立刻严肃起来,“阿晚,回房间去。我和这位叔叔有正事要谈。”
钟遥晚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从门口走出来。
路过客厅时,他的视线又在那个英俊男人脸上好奇地转了两圈。男人也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他的左耳。
不知道为什么,钟遥晚总觉得那目光似乎并非全然落在自己身上,而是穿透了他,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这是钟遥晚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可是男人看他的眼神中却透着些许的……
怀念?
钟遥晚被这眼神弄得有些莫名,直到爷爷又催促了一声,他才慢吞吞地转身挪回自己房间。
——当然,这只是表面功夫。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确实约等于无,这一点钟遥晚深信不疑。他熟练地将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屏息凝神——
嗯。
理应是能够听到的没错。
然而,爷爷和那个叫“阿书”的男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人偷听。两人的谈话声压得极低,几乎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耳语气音,任凭钟遥晚如何努力分辨,也捕捉不到任何一个清晰的字节。
正当他焦躁地调整姿势时,窗户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
是陈祁迟翻窗回来了。
他一眼看见钟遥晚鬼鬼祟祟地趴在门边,立刻来了兴致,二话不说也凑过去,学着样子把耳朵贴上门板。
听了半晌,外面一片沉寂。
陈祁迟这个急性子顿时没了耐心,扯着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嚷了起来:“钟遥晚!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你在这儿听什么呢?!”
他的声音洪亮得简直能震下房梁上的灰。
虽然钟遥晚听不清外面的谈话,但外面的人显然听到了屋里的动静。随后一声低沉的、带着明显笑意的轻咳从客厅传来,再而后便是那个陌生男人忍俊不禁的轻笑声。
钟遥晚瞬间被臊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恼,一把推开陈祁迟:“你喊什么喊!都被听见了!”
“我喊什么了?我不就是这个声音吗!”陈祁迟觉得莫名其妙。
“你喊了!”
“我没喊!”
“你就是喊了!”
“我就是没喊!”
……
两人像往常一样吵得不可开交,还没争出个结果,门外就传来了几声沉稳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幼稚争论。
钟遥晚拉开房门,只见爷爷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神色。他手里拿着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二话不说,一人一张塞到钟遥晚和陈祁迟手里。
“别在这儿吵吵了,”爷爷挥挥手,像赶小鸡似的把他们往外撵,“出去买点吃的玩的,让爷爷清静一会儿。”
“爷爷,你有小秘密啊?”陈祁迟笑着调侃道。
钟棋气笑了,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两人被半推半就地赶出屋子。就在钟遥晚转身带上门时,他隐约听到爷爷对屋里那个男人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和无奈:“两个孙子不成材啊……听说小唐的女儿现在也在你那里,两个孩子带起来很辛苦吧?”
“还行。”男人笑了笑,说,“左左的女儿天赋高,也懂事,还能帮我看着点小燎。不过他们要是吵起架来就没有你们家这两个这么温和了,没把家里房顶拆了都算是我上辈子积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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