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房热得发红，两侧的墙边整齐放着纸板，履带推着纸板转动，晚来的李鱼把纸板放在墙上，跟着白猫排在队伍最后面，走到水池前，跟着洗去手上的纸浆。水池尽头的锅炉冒着香气，排队等候的猫抹去嘴角的口水，眼巴巴望着锅炉，
队伍靠向锅炉，一旁的黑猫递出银制餐盘，猫拿着餐盘走到锅炉，穿戴整齐的厨娘猫勺起一条鱼放在餐盘里，猫再走往下一口锅炉，厨娘猫打出一勺肉酱放在盘里。拿着餐盘的猫再走往最后一口锅炉，得到一碗肉汤。
分到食物的猫端着餐盘走到低矮的桌边坐下，拿走桌上的勺子开饭。白猫接过餐盘，摇晃尾巴跑到锅炉前，踮脚往锅里看，它太矮，锅炉太高，遮挡住它的视线，它伸长脖子，“我要大鱼。”
锅炉只有李鱼大腿高，她可以看清锅内菜肴，锅壁上挂着黏稠的汤汁，两条鱼躺在锅底，鱼的大小相近，厨娘猫抓住锅耳，往它的一方倾斜，勺起一条鱼，“给你最大的。”
金灿灿的汤汁坠在勺底，白猫双眼放光，双手举高餐盘。李鱼笑它，真好哄。
鱼落进盘里，白猫屁颠屁颠跑到下一口锅炉，厨娘猫端起锅炉，把最后一条鱼连着所有汤汁倒进李鱼盘里。多余的汤汁溅到李鱼手上，温暖的汁液点燃李鱼的神经，餐盘的数量是固定的，鱼的数量也是固定的，这里的人早知道她要来。
死亡是注定的。
李鱼走到下一口锅炉，厨娘猫同样端起锅炉把剩下的肉酱倒进她盘里，李鱼走到最后一口锅炉，接过厨娘猫递来的肉汤。放下餐盘的白猫来到她脚下，拽着她的围裙，“我给你留了座位，跟我走。”
位置在最中间，两侧是埋头吃饭的猫，过道狭窄，李鱼举高餐盘跟过去，跟着白猫停下，放下餐盘，坐在只有手掌长的小凳上，白猫贴心的递来勺子，双眼不离的盯着李鱼餐盘里的鱼，“你的晚饭分我一半。”
李鱼接过勺子，将鱼从中间切成两半，分出一半放进白猫碗里，又分出一半肉酱，白猫不要汤，只要汤里的肉丸，李鱼把所有的肉丸送给它，白猫左手一口鱼，右手一口肉酱，吃得肚皮上都是酱汁。
李鱼第一次吃猫粮，她小心翼翼伸出舌尖，舔了点勺子上的酱汁，没有味道。李鱼试着吃鱼，也没有味道，就像在吃固体空气，没有鱼味，也没有佐料的味道。鱼应该是先炸再炖，按理说味道应该很浓郁。李鱼勾起半勺肉酱送进嘴里，同样没有味道。
“你不喜欢吃？”白猫舔完餐盘，脸上挂满酱汁，盯着李鱼的饭。
李鱼：“饭菜没有味道。”
“你是生人，当然吃不出味道，你不喜欢吃，我可以帮你吃。”白猫的肉垫搭在李鱼肩上，“我喜欢吃。”
生人？出站的闸机上也出现过这个词。是新人的意思吧。李鱼并不饿，她把餐盘推到白猫面前，白猫抓起鱼，三两下啃尽，丢下鱼骨，又端起餐盘，灌完肉酱，原本就鼓的肚子变得更鼓。
白猫扶着肚子打完一个饱嗝，左手端着自己的餐盘，右手拿着李鱼的餐盘一起放进回收处，从回收处的厨娘猫手里拿来两块毛巾擦干桌子，顺带着擦去脸上的酱汁，踩着板凳躺在桌上，展开毛巾盖住肚子，闭目睡觉。
李鱼扫过四周，餐桌上躺满猫。吃完就睡，过的分明是猪的生活。
脚下地板震颤，李鱼好奇的看着脚下，地板再次震颤，她蹲下，右手轻敲地板，底下传出回声，底下是空的。
黑色毛发闯入视线，李鱼抬头，对上黑猫发亮的双眼。黑猫盯着她，“你该睡觉了。”
李鱼是人，不是猫，桌子太小，她根本躺不上去，她也不打算睡觉，“底下是什么？”
黑猫威胁：“不睡觉，今天没有工钱。”
虽然不知道一天的工资有多少，但李鱼身无分文，离开这儿还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李鱼在乎工钱，她侧躺在过道上，闭上眼睛，听见黑猫走远。
脚步声是往右前方去了，再是轻微的开门声，震动声更清晰，门关上，脚步声跟着震动声一起消失。
白猫说地下城关的东西会吃人，李鱼不信，她微微睁开眼，没看见黑猫的身影，她慢慢坐起，桌上的猫打着鼾，她站起，跟着听到的脚步声走到黑猫消失的位置。
脚下是一扇紧闭的门，李鱼蹲下，抠住门的边缘，试着拉动，门没锁。门拉开一道口子，底下是一道直直的楼梯，机器轰鸣声盖过脚步声，李鱼拉开门，底下的红光透过缝隙照出来，好奇心驱使李鱼踩着楼梯往下。
红色灯光把墙壁照成红色，机轴声来回交织，墙上的钢管冒着热气，纸浆味熏得头脑发晕，热气模糊视线，李鱼捂住鼻子往前走，一口巨大的锅炉停在眼前，四周的墙壁上倒下纸屑瀑布，煮好的纸浆顺着管道流进水槽，交错的机械臂来回捶打纸浆。
糊状纸浆流进水池里，机械臂拿起十米宽的纸板抄纸，抄好的纸板放在履带上运进烤架，烤架上的机械架夹着纸板三百六十度翻转，两侧的机械臂取下烤干的纸，放进传送带里，一上一下的刀将纸切成四四方方的纸片，纸片跟着履带进入热压机，机械臂交替落下，印下图案——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
李鱼认得它，是在车站接她的人，賨丹。
纸片上除了賨丹的头像，还有几个数字，面额20，50，100…底下的机器是在造钱。
无毛猫没有骗她，人间送来的钱要回炉重造。人间来的纸钱面额太大，面值不统一，容易造成混乱，溶掉重新做成钱更好分配。
履带推着纸币进入颜料池里，池上的计时器从三十秒退到零秒，等候的机械臂捞出上好色的钱币，放在新的履带上再次送入烤箱，又是三十秒，烤箱吐出钱币，两侧的机械臂依次捆好钱币，放进出口的铁匣里。
“一群笨猫。”黑猫的抱怨从铁匣后传来，李鱼像猫一样踮着脚尖靠近。
黑猫站在铁匣前，捞出一捆纸币塞进手里的书包里，铁匣上放着一张表格，上面整齐的写着人名，名字后跟着对应的数额。每个数额后有一连串零。每装一个，黑猫就用指甲划去一个人名。
上面的猫手工造钱，下面用机器造钱，黑猫悄悄来这里，是想独吞这些钱？李鱼是新人，还是临时工，即便是发现老员工的秘密，她说出去也没人信，最好是埋在肚子里。李鱼转身离开。
走到转角，铁拐对准她的下巴，黑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到声音，看见一只老鼠跑下来，我跟着它下来，就到了这里。”李鱼对这里不熟，逃走不是最好的选择，撒谎才是。
“撒谎，这里没有老鼠，老鼠都在地下。”黑猫往前逼近，铁棍贴着李鱼的皮肤，“你是来偷钱的？”
“不是。”黑猫很聪明，撒谎没用，它比李鱼更了解这里，李鱼说实话，“我是跟着你下来的。我只是好奇你在做什么？我保证我不会把下面的事说出去。”
李鱼心中暗骂，做人做得真窝囊，向一只猫求饶。
“死鬼才不会说出去。”黑猫往前半步，铁拐挑起李鱼的下巴。
李鱼回忆来的路，心中规划逃跑路线，她可以夺走铁拐，抽下身上的围裙绑住它，再跑到地面，喊醒其他猫带它们来地下，猫赃并获。
李鱼垂在两侧的手臂慢慢移动，黑猫突然抽走铁拐，“变成同伙也不会说出去，你，跟我一起装钱。”
黑猫挥舞铁棍指示李鱼转身，推着她走到铁匣前，用铁棍挑起铁篮里的书包，递给李鱼，“看着名单装，每人后面去掉八个零，剩下的就是准确的数额。”
李鱼接过书包，看着名单后一连串的数字，这是人间送来的数额，重铸的纸币减少了面额，要对应准确的数字就要成倍抹零。黑猫紧盯着她，李鱼按照名单抹零装钱，装满钱的书包丢进另一个空着的铁篮里。
“别装错了，慢慢装。”铁拐敲在机械臂上，黑猫靠着铁篮打哈欠。
李鱼拉好拉链，看着名单细想，这里是银行，每天有源源不断的钱送进来，最不缺的就是钱，黑猫除了长得不像人，其他的行为都和人无疑，它是这里的老员工，了解每一只猫，现在做的工作应该是它的工作，它是故意引李鱼下来，目的就是为了帮它完成工作。
鼾声响起，李鱼扭过头，黑猫趴在篮子上睡了。
真是一只心机猫。
睡了也好，可以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
名单上不仅有名字，还有生前的住址，李鱼挨个查看，翻完整个名册，只找到几个同名同姓的人，没一个是她认识的，也没有找到她的名字，看来家人还不知道她死了。她真的没有收到一分钱。
名单上的日期是今天，以前的呢？婆婆也跟她在同一个世界吗？
“喂。”黑猫醒来，用铁拐敲履带，“别偷懒。”
李鱼捡起钱放进书包，与它闲聊，“地下城在哪里？”
黑猫右脚连续敲打地面：“当然是在脚下，地上住的都是好鬼，地下住的都是坏鬼，坏鬼都关在笼子里，专吃你这种生人。”
又在骗人。李鱼腹诽。
黑猫以为李鱼怕了，宽慰她，“放心，你是賨大人带来的，只要不乱跑，不被地魈发现，你就不会有事。”
“賨大人经常带人来？”履带上不停滚下新的钱，铁匣始终不见底，李鱼手上沾染上新钱的味道。
“不不不。”黑猫摇头，“我从未见过賨大人带人来，你是第一个。听说是某位鬼想来鬼界看看，所以把你带下来了。”
李鱼在来此前的确生出想要自杀的念头：“我下来有什么用？”
“大人的心思那是我们这些猫猫想得到的。”黑猫长叹，“想当年我也有机会回到人间做人，临到门前我改变了主意，留下来继续做一只猫。”
“为什么不愿意做人？”装满钱的书包装满铁篮，李鱼把手中的书包丢进另一个篮子。
黑猫：“我没做过人，我做过宠物，生前我每天看着我的主人忙碌，不是为了这儿就是为了哪儿。还没我这只猫活得舒坦。”
李鱼：“人总是为了各种各样的目标努力，也许某段时间，你是她为之忙碌的动力。”
“她走了很多年了。”黑猫感叹，“我送她离开，不久后她又养了一只和我一样的猫。”
“她一直念着你。”李鱼尽量安慰它。
黑猫不说话。李鱼默默装钱，装完最后一个书包，黑猫按下墙上的按钮，眼前的墙往上退开，“今天只有这些，把铁篮推到门口。”
李鱼照做，跟着黑猫推着铁篮走到门口，黑猫举着铁拐敲击墙上的红色按钮，头顶的地面往左右两侧打开，脚下的地面往上升，停在空旷的地面。黑猫放下铁篮，推开一扇小门，李鱼跟进去，里面是离开的餐厅，群猫还在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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