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寒夜峰，墨色仿佛浸透了天地，连星光都吝啬露面。
林穆深在一片虬结的树林里驻足，单手撑着粗糙的树干，指腹深深嵌进皲裂的树皮里才勉强稳住身形。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的呼吸在耳膜里冲撞，像要把胸腔撕开一道口子。
这爱，当真错得离谱吧。
他望着浓黑的树影，喉间发紧。小毓枫那样干净透亮的少年，本该喜欢笑靥如花的姑娘，挽着对方的手走在春光里，而不是被自己这样阴沉的人绊住脚步。
若是当年初见时，错开那双盛满星河的眸子；若是这两年里，把那些不合时宜的关心都锁在心底；若是……从未看清他灵魂里那道能照亮自己的光……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脸上忽然泛起一阵轻痒，他下意识抬手去拂，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意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是泪。
上一次落泪的滋味，他记得比刻骨的仇恨还要清晰。
十一年前，他趴在父母冰冷的尸身旁，血腥味混着泥土的腥气钻进鼻腔，天地间只剩一片死寂的黑。他没能看清仇人的脸，只记得一道玄色的高大背影，像座压垮一切的山。
是陶元霜把他从那片绝望里拖了出来，教他灭魔，教他吐纳，教他把“报仇”两个字刻进骨血里。
近十年来，这是他活下去唯一的支撑。十五岁成峰主，二十岁开始收徒，如今二十六岁的年纪，仇恨的火焰没熄，心里却硬生生挤进来另一个人。
陆毓枫。
那少年第一次看他时，眼里没有敬畏，没有疏离，只有纯粹的、亮得惊人的光，仿佛把整个银河都揉了进去，干净得让他自惭形秽。
自己给佩刀取名“离繁”，盼着能斩断俗缘，可遇见陆毓枫才懂，有些牵绊，一旦缠上就再也解不开。
一见钟情，灵魂相契。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事。
血契是他一时冲动下的决定，却从未后悔过。
哪怕此刻心如刀绞，也仍觉得，能与他有这样一丝牵连，已是偷来的侥幸。
“也许……还能找他谈谈……”他对着树影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要被夜风吹散。
“要与谁谈？”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山涧清泉般的通透。
林穆深浑身一震，迅速敛去眼底的涩意，转过身时，脸上已浮起惯常的淡笑：“若能得掌门指点一二，自然是好的。”
陶元霜挑了挑眉，显然看穿了他的掩饰，却没点破，只扬了扬下巴：“边走边说？”
两人并肩走在墨色的林子里，脚步声被厚厚的落叶吸走，只剩偶尔的风过枝桠。
“此次大会，净幽庄未到，掌门可知缘由？”林穆深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沉了几分。
“庄里乱得很，”陶元霜叹了口气，“吴晟那小子越来越叛逆，如今怕是被软禁了。”他顿了顿，侧头看他，“你没觉得他有些不同？”
林穆深沉吟片刻：“自幼体弱，修炼滞涩，体内气息……很杂。”
“那只是表象。”陶元霜摊开掌心，一团莹白的生气与一团灰翳的鬼气凭空浮现，“你看，这两样碰在一起，本该是水火不容。”
话音刚落，两团气息便狂暴地冲撞起来，似要互相吞噬。
陶元霜另一只手轻轻一划，一缕极细的金色仙气飘入其中，原本暴戾的两团气息竟瞬间平和下来，像被驯化的溪流，缓缓绕着仙气转动。
“吴晟的母亲难产而亡，他打小就弱，”陶元霜收回手，“连寻常修士的灵气都用不了，这点你也清楚。”
“摘梅有一事不明，”林穆深眉峰微蹙，“那仙气从何而来？以掌门的修为，该早有察觉才是。”
陶元霜久久未语，直到走到一处崖边，才望着远处的墨色山峦，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痛苦与悔意：“是我的错……日后，我会带走。”
这话来得突兀，林穆深望着他湛蓝眼眸里翻涌的情绪，到了嘴边的追问又咽了回去。谁都有不能说的秘密，何况是活了千年的人。
……
泽霏林的风总带着淡粉的暖意，成片的花树簌簌作响，地上的泽沁花跟着风势轻轻摇晃，像铺了层流动的碎金。
凉亭里，落悲澜坐在石凳上，黑布蒙眼，却丝毫不减清绝的俊朗。
只是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忧郁气质，让周遭的热闹都自动绕开三尺。有胆大的想上前搭话，都被他浑然不觉的疏离挡了回去。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撞进这片宁静——
“小落！”陆毓枫拽着07冲过来，跑得差点岔气，扶着亭柱直喘气。
07甩开他的手，揉着被勒红的胳膊抱怨：“赶着投胎啊？手都要给你拽断了！”
落悲澜闻言歪了歪头，蒙眼的黑布跟着动了动，似是被这阵仗逗笑了，抬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坐。”
“欸我说小落，”陆毓枫缓过气就开始连珠炮，“出了将军府你就没影了，不是说好了咱仨去看比赛吗？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幕后**oss，特意给我开了无痛通关的挂？老司机带带我……”
旁边的07笑得直拍桌子，差点把石桌上的茶杯震倒。
“别唱了。”落悲澜面无表情地打断，“我可没本事让你无痛通关，不死就行。”
“哦——那还是得痛啊。”陆毓枫搓着胳膊，故意拖长调子，“生活鞭策我，好爽，我是M。”
07笑得直不起腰，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闭嘴吧你！”
陆毓枫乖乖噤声，想要憋笑却抑制不住嘴角的颤抖。
落悲澜从怀里掏出个厚厚的笔记本，“啪”地放在桌上，挑眉：“眼熟不？”
陆毓枫看清封面的瞬间，眼睛都直了，猛地吸了口气，差点跳起来：“哇呀呀呀落小五！这玩意儿你从哪弄来的？！”
那是当年他写《魔途仙尊》时的设定集，里面记满了各种天马行空的法术，好多都没来得及写进正文。
“翻到后面看看。”落悲澜用下巴指了指，“我也是才发现的。”
“这都是我瞎写的啊，”陆毓枫一边翻一边嘟囔，“有些连我自己都忘了，你不会真要我修炼这些吧？这世界到底是个什么bug啊……”
翻到最后几页时，他的指尖忽然顿住，声音轻了几分：“这个法术……也能用？”
07凑过去一看，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落悲澜把笔记本收回来，没直接回答，只道：
“希望永远用不上。”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今晚去将军府，跟那两个一起。”
陆毓枫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将军府里有啥？宝贝？还是秘籍？”
“有鬼。”落悲澜言简意赅。
陆毓枫瞬间石化在原地，脸上的期待僵成了惊恐。07见状又爆笑起来：“哈哈哈哈踩雷了吧！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
“怕也得去。”落悲澜说着，努力想露出个和蔼的笑容，结果蒙着黑布的脸配上微微勾起的唇角，怎么看都透着点阴森。“死不了，就当玩密室逃脱了。”
那笑容实在太过诡异，陆毓枫和07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款吐槽——
这货比鬼吓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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