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沉落时，御灵派主峰已飘起喧闹的酒气。红灯笼沿着回廊一路蜿蜒，弟子们穿梭着摆案设席，为明日的庆辰节忙得热火朝天。
而陆毓枫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累。被落悲澜拽着苦修了整整三个时辰，中间仅歇了两刻钟，此刻连抬手揉肩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君临峰挪，刚抬步时，就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忘了要去将军府。”落悲澜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
陆毓枫猛地回头，疲惫的脸上瞬间炸开惊恐：
“啥？？？”他嗓子都劈了，“被你这资本家榨干最后一丝力气，还要去玩那要命的密室逃脱？明天庆辰节规定熬足一天一夜，我现在就差躺平猝死了好吗！”
落悲澜闻言，眉峰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他抬手搭上陆毓枫的肩，指尖刚触到布料，一股清冽的灵力便顺着经脉漫开——方才还沉甸甸压着四肢百骸的疲惫，连同那点烦躁气，竟像被晨露洗过般消散无踪。
陆毓枫猛地站直了，眼睛都亮了几分。
“精神了。”落悲澜收回手，抱臂看着他，语气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揶揄。
精神是精神了……可然后呢？
还是要去那个“有鬼”的将军府？
陆毓枫正欲哀嚎，一道清亮的女声自廊下传来：“我们到了，走吧。”
转头一看，盛戚沫和赵晗卓正并肩走来，前者手里还提着个装符纸的小匣。
“我给他们传了信。”落悲澜挑眉，语气坦然，“答应了的事，总得做完。放心，我也去。”
陆毓枫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牙都快咬碎了。这小子，真是好样的。
腹诽归腹，他还是被三人半拉半劝地拖上了路。
洛城今夜早已被庆辰节的预热点燃，长街两侧挂满彩灯，流光映着往来行人的笑靥，叫卖声、鼓乐声搅成一团暖融融的喧嚣。
可越往城郊走，热闹便像被无形的墙挡在了身后，只剩冷月洒下的清辉，给寂静的街道镀上层诡异的银霜。
四人站在将军府外时，连风都静了几分。盛戚沫盯着朱漆大门看了片刻，忽然蹙眉：“是不是哪里不一样了？”
门扉崭新，原先斑驳的牌匾也换了块新的，连墙根的杂草都被除得干干净净。
可整座宅邸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墙檐下、窗棂间，竟隐隐泛着层幽幽的红光，活像把“此处有鬼”四个大字用朱砂写满了墙。
“我稍作修饰。”落悲澜看着自己的“杰作”，眼底难得露出点满意。
陆毓枫却快哭了。他对这些阴私之物的恐惧是打骨子里来的，此刻腿肚子都在打颤，手心里全是汗。
赵晗卓胆子最壮，率先走上前推开大门。
“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音划破夜空，陆毓枫吓得差点蹦起来，死死攥住了身旁盛戚沫的袖子。
落悲澜打头阵，抬脚便跨了进去。赵晗卓也拉着盛戚沫跟上，只留下陆毓枫在原地天人交战。
不进去，大概会被落悲澜“超度”。
进去，大概率会被吓死，但好歹有落悲澜这尊大神罩着……
他闭了闭眼，像赴刑场似的，硬着头皮踢着正步迈过门槛。
脚刚落地，周遭的景象突然一阵扭曲，再睁眼时，已站在一条漆黑的回廊里。
几米外，一道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廊柱旁。
除此之外，再无半个人影。
陆毓枫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他双手合十，闭着眼开始碎碎念：
“陆栎在此叩拜女鬼姐姐！我平生积德行善，地铁见孕妇必让座，流浪猫救助站每月捐粮，红十字会捐款从不落下……求姐姐高抬贵手别吓我！我回头就给你烧一车纸钱，买最时髦的衣裳首饰……”
肺活量倒是练得不错，一口气念完脸不红气不喘。
可那红衣女子还是没动。
陆毓枫偷偷睁开条缝，试探着往前挪了两步。没想到那身影竟也跟着动了，慢悠悠地往前飘了飘。
他心里刚冒出来的退堂鼓又被敲得震天响。
默念了三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才咬着牙继续跟上去。一人一鬼一前一后，倒奇异地维持着种诡异的默契，倒让他那点恐惧淡了些。
回廊两侧的房间黑沉沉的，却依稀能看出雕梁画栋的精致——那位姓罗的将军，当年想必极是富贵。
走到一间房门口时，里面忽然传来细碎的谈笑声。陆毓枫转头确认了声源，再回头时，身前的红衣女鬼竟不见了。
……按恐怖片套路，这时候回头该有贴脸杀了吧？
他心脏狂跳，挣扎半晌，猛地回过头——身后空空如也。
刚松了口气，后腰突然被人猛推一把，“嗷”一声就摔进了屋里。
陆毓枫爬起来时满肚子草泥马，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屋内竟像是间绣坊，四壁挂满了精致的绣品，针脚细密，配色雅致。
这时，一道绿衣身影从绣架后走出，手里捧着幅未完成的绣图，满脸期待地问：“你说，罗将军会喜欢这幅吗？”
声音空灵得像隔着层水，竟不像是活人的声气。
又有位青衣女子走上前，接过绣图细细看着，笑道：
“那是自然，咱们尹夏可是整个洛城最巧的绣娘，将军怎会不喜欢？”
被称作尹夏的绿衣姑娘脸颊微红，转身点燃了墙角的暖炉，轻声呢喃：“也不知将军此刻冷不冷……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更寒些。”
青衣女子打趣道：“若不是这寒冬，你哪有机会遇见将军？快再说说，那日避雪时，你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尹夏虽有些羞涩，还是柔声道：
“他进来时肩上带伤，我递了膏药过去。他看着我绣的帕子，说……说我的针脚比军中最好的绣工还要细致。自那以后，他便常来店里坐坐。”
故事平淡得像杯温水，却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甜。
陆毓枫正看得怔神，眼前的景象突然像水波般漾开，渐渐消散。
原地只留下一张字条。他捡起来，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瑞雪，暖炉，初见时，便动心。”
陆毓枫挑了挑眉，将字条收好，转身出了门。
刚走到廊下，那道红衣身影又出现在前方。他看着那抹鲜红，忽然开口：“尹夏姑娘？”
女鬼的身躯微微一颤，背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早晨在将军府外，想杀我的是你？”
又点头。
“刚才推我进来的，也是你？”
还是点头。
陆毓枫抽着嘴角，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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