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鬼沉默着往前,廊下的风卷着寒意,吹得陆毓枫后颈发毛。
到了第三个透着异样的房门前,他回头看了眼尹夏的红衣背影,那布料在昏暗里像浸了血,沉甸甸坠着说不出的压抑。
他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屋内竟是间雅致卧房,檀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安神香。
尹夏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细细描眉,镜中映出的侧脸比前两次见时成熟了几分,眼角眉梢都缠着柔情。她穿了件橘色长裙,裙摆绣着缠枝莲,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全然不见红衣时的凄厉。
“尹小姐,前线传信,大捷!”侍女快步进来,声音里带着雀跃。
尹夏握着眉笔的手猛地一顿,随即转身,眼底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来:
“当真?快给我看看!”她接过信纸,指尖因激动微微发颤,看完后一把攥住侍女的手,“太好了!这些日子辛苦你打探,快去歇息吧。”
侍女退下后,尹夏走到书柜旁,小心翼翼捧出个绣架。
陆毓枫凑近一看,瞬间被惊住——绣架上绷着幅“江山旭日图”,烟波浩渺的江面泛着金波,远山如黛,峰顶托着轮赤红的朝阳,几只飞鸟展翅掠过,山坳里藏着间粉墙小屋,细看竟用金丝绣了窗棂,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丝线接头。
“将军瞧我辛苦不让我再绣这些复杂的,”尹夏轻抚着绣面,耳尖微红,声音柔得像浸了水,“可为他绣,又谈何复杂。”
陆毓枫正看得怔神,屋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像有不少人朝着这边涌来。
尹夏脸色微变,快步走到门口,刚拉开门,就撞进一个带着寒气的怀抱。
“梦蝶。”罗华喘着气,铠甲上还沾着风霜,显然是一路奔来的,“抱歉,让你等久了。”
“心里念着你,这一年算什么久。”尹夏埋在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却笑得比谁都甜。
一年?陆毓枫心头咯噔一下。
看这光景,分明是久别重逢的恩爱模样,可她红衣裹身的模样又太过刺眼——成婚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正琢磨,就见罗华的目光落在绣架上,眼神瞬间亮了。
“这是……”他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绣面,语气里满是惊叹。
“不值什么的,”尹夏低下头,“闲来无事绣着玩的。”
“哪里不值?”罗华转身,从怀里掏出个木盒,打开时金光微闪——里面是只羊脂玉镯,镯身嵌着细碎的金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执起尹夏的手,将玉镯轻轻套上去,“边疆寻来的玉,我想着,只有这温润的东西配得上你。”
尹夏的手腕纤细,玉镯套在上面刚刚好,她抬头望他,眼里的光比铜镜的反光还要亮:“将军……”
“梦蝶,”罗华打断她,声音忽然沉了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等处理完手头的事,我们……”
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罗华脸色骤变,猛地松开她的手:“我得去看看!”
尹夏拽住他的衣袖,眼里闪过一丝不安:“怎么了?”
“国师召我。”罗华掰开她的手,转身就往外走,“等我回来!”
门“砰”地关上,带走了屋里最后一丝暖意。尹夏站在原地,橘色裙摆垂在地上,像朵骤然失了色的花。
陆毓枫看着她慢慢走回梳妆台,对着镜子一遍遍抚过那只玉镯,镜中的人影渐渐模糊,再清晰时,她已换上了那身刺目的大红嫁衣。
这次的幻象居然不用出门便自动切换了。
凤冠压得她脖颈微弯,盖头遮住了脸,只露出下颌线紧绷的弧度。
炭盆里的火明明烧得旺,她的指尖却冻得发青,紧紧攥着裙摆,指节泛白。
更漏滴答,从三更走到五更,炭盆里的火星渐渐蔫了,屋里的寒气一点点浸进来,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尹夏始终坐着,像尊被钉在婚床上的雕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吱呀——”
大门被撞开的声响撕破死寂,冷风裹挟着雪沫灌进来,吹得烛火疯狂摇晃。
尹夏猛地抬头,盖头下的眼睛亮起来,刚要起身,就被一股巨力狠狠掼在地上。
盖头飘落,露出她妆容精致却瞬间失了血色的脸。
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寒的触感,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剧痛——她看见自己的身体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脖颈处喷涌出的血柱溅红了鸳鸯锦被,而自己正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对上罗华那双冰冷的眼睛。
他手里的长刀滴着血,刀刃上还沾着碎肉,映出他麻木的脸。
“为……为什么?”尹夏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混着血沫,模糊不清。
罗华没看她,弯腰粗暴地扯下她手腕上的玉镯,动作太急,玉镯磕在床脚,“啪”地裂了道缝。
他攥着玉镯转身就走,军靴碾过她散落在地的发丝,没有一丝停顿。
尹夏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决绝得像从未认识过。
无数戴着面具的黑衣人进来搜刮值钱的物件,视她为无物。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头颅忽然动了动。
发丝被血黏在脸上,嘴角以一个扭曲的弧度向上扬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与此同时,那具倒在地上的躯体猛地弹起,脖颈处的断口翻卷着红肉,精准地“咬”住掉落的头颅,死死按回原位。
“不许......动我的绣图......”
她站起身,盖头重新覆在头上,遮住了脖颈处恐怖的伤口,却挡不住血从盖头边缘渗出,一滴、两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绝望的红。
冲进屋的黑衣面具人还在翻箱倒柜,听见声音回头时,只看见道红衣残影闪过——下一秒,他们的头颅便滚落在地,滚烫的血溅满了整面墙。
狂风卷着血腥味灌满房间,烛火骤然熄灭,只剩窗外的月光惨白地照进来,映出尹夏站在尸堆里的身影。她缓缓转身,盖头下的目光穿透黑暗,直直落在墙角的陆毓枫身上。
陆毓枫浑身的血都冻住了,死死贴着墙壁,指甲掐进木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尼玛的不是幻象吗??!!!!
就在这时,面前的空间突然像被刀劈开,一道裂缝中伸出只苍白的手,攥住他的胳膊猛地一拽——
他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全是铁锈味。
落悲澜收刀的动作映在他眼里,那把叫“灭魂”的刀,此刻看着比屋里的血还要冷。
“小落……”他抖得不成样子,连牙齿都在打颤。
落悲澜垂眸看他,语气平淡:“吓到了?”
陆毓枫张了张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刚才那一幕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脑子里——尹夏翻卷的皮肉,罗华苍白麻木的脸,还有那些滚落在地、死不瞑目的头颅……
缓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问:“盛戚沫他们呢?”
落悲澜朝大门偏了偏头:“来了。”
话音刚落,大门就被撞开,盛戚沫和赵晗卓跌跌撞撞冲进来,两人都脸色惨白,盛戚沫的发髻散了一半,赵晗卓扶着门框的手还在抖。
“我的娘啊……”盛戚沫看见他们,眼泪差点掉下来,“你们俩没事太好了!刚才那幻象……比鬼故事吓人十倍!”
赵晗卓深吸几口气,平日里挺直的脊背此刻有些发驼:“幻象太过逼真,竟让人分不清虚实。”
陆毓枫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没那么怕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看来大家都被‘款待’得不轻。”
“可不是!”盛戚沫从怀里掏出张字条,递过来,“我跟赵晗卓在幻象里看见个男的,雪天救了位老奶奶,自己肩膀受了伤,躲进刺绣店避雪时……喏,这是我们找到的。”
陆毓枫接过,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雪天忽逢绣仙,邂逅相遇,适我愿。”
他把自己收集的字条一一铺开,盛戚沫凑过来看,忽然指着其中一张:“这个戴帷帽的国师!我跟你说,那人绝对有问题!说话阴阳怪气的,眼神跟蛇似的!”
“确实怪异。”赵晗卓皱眉,“听他语气,似乎与罗将军有旧,却又不像善类。”
“像只专盯男人的老狐狸!”盛戚沫拍着大腿,说得斩钉截铁。
陆毓枫被她逗得差点笑出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
他看着散落的字条,又想起尹夏红衣上的血,心里忽然沉甸甸的——这将军府的热闹,怕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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