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晚饭简单得可怜，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两个梆硬的杂面馍馍，外加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就这，掌柜的还一副“有得吃就不错了”的表情。
白霖在自己房里安安静静地吃了。
隔壁那间上房一直没动静，也不知道齐彦时那种一看就锦衣玉食的主，吃不吃得下这猪食。
天色彻底黑透。
镇子里死寂一片，连声狗叫都听不见，只有风穿过破旧门窗缝隙的呜咽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白霖吹熄了油灯，和衣躺在床上，眼睛望着糊了厚厚窗纸、透不进半点月光的窗户，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子时左右。
万籁俱寂中，一种极其细微、却绝不属于风声的动静，隐隐约约地飘了进来。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像是有人用什么东西，在很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挖着土。
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在这鬼蜮般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
白霖的眼睛在黑暗中倏地睁开，清冷的眼底没有一丝睡意。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侧耳倾听。
那挖土声…似乎是从镇子西头传来的。那边…好像是飞刀门旧址的方向。
他沉吟片刻，正要有所动作。
“叩、叩叩。”
极轻的敲门声响起，节奏带着点懒洋洋的调调。
白霖眉头一拧，没吭声。
门外传来压低的、含着笑的声音：“小白？睡了吗？听见没？外面好像有耗子打洞呢，哥哥我一个人害怕，要不咱们搭个伴儿，一起出去看看？”
是齐彦时。他果然也没睡，而且听力好得出奇。
白霖深吸一口气，下床，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隙。门外，齐彦时披着大氅，一副准备出门遛弯的打扮，言一如同隐形人般立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不劳费心。”白霖声音冷淡，“我没什么兴趣。”
“别啊，”齐彦时用扇子抵住门缝，防止他关上，桃花眼在黑暗中闪着促狭的光。
“万一不是耗子，是偷尸体的呢？或者…是那灭门的煞神又回来找东西了？你一个人多危险。”
这时，那挖土声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更加急促地响了几下，仿佛挖到了什么硬物。
白霖眼神微变。
齐彦时自然也听到了，笑容更深：“你看，它都等不及了。走吧小白，看热闹去。”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邀请同游夜市。
白霖盯着他看了两秒，终于松开了门：“阁下请自便，别扯上我。”话是这么说，但他自己却转身回屋，拿起了放在床头的那把小药锄。
一个游医带着防身和挖草药的工具，倒也合理。
齐彦时看着他手里的药锄，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但没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让开路。
三人前后脚下了楼。掌柜老头早睡死了，鼾声如雷。
出了客栈，冷风一吹，那挖土声似乎更清晰了些，就是从西边传来。
镇上漆黑一片，连个灯笼都没有。
只能借着积雪微弱反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边摸。
越靠近飞刀门那片宅院，空气里的味道越怪。不再是单纯的土腥味，而是隐隐夹杂着一股极淡、却冰冷沁骨的奇异香气，就是那酒鬼说的“冷香”！
齐彦时抽了抽鼻子，扇子也不摇了，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
言一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飞刀门的院墙塌了一角，像是被人硬生生撞开的。
里面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残破的院落和房屋蹲伏成一堆。
那挖土声，此刻听得真切无比，就是从后院祠堂方向传来的！
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不像是一个人。
白霖脚步放缓，身体微微紧绷。
齐彦时却像是回了自己家，大摇大摆地就往里走，还故意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挖土声骤停！
喘息声也消失了。
后院陷入一片死寂。
齐彦时像是没察觉，笑着扬声问道：“哪位朋友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儿忙活呢？需要搭把手吗？”
没人回应。
只有一阵冷风卷过，带着那股子冷香，更浓了些。
突然！
祠堂方向猛地传来一声压抑的、不似人声的低吼！紧接着是“嘭”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
然后，一阵慌乱的、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朝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速度极快！
言一瞬间闪到齐彦时身前，刀已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白霖也握紧了手里的药锄，目光锐利地看向声音来处的黑暗。
一道黑影踉跄着从祠堂拐角处冲出来，几乎撞到言一身上。
借着雪光，能看出那是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满脸惊恐，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声音，双手沾满了黑泥。
他看到齐彦时三人，像是见到了鬼，“嗷”一嗓子怪叫，连滚爬爬地就要往院外跑。
“哎，别急着走啊。”齐彦时身形一动，也没见他怎么动作，就拦在了那汉子面前。
扇子一伸，抵住他肩膀，“挖到什么宝贝了？见者有份呗？”
那汉子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得像筛糠，指着祠堂方向，语无伦次。
“鬼…鬼！地底下…地底下有…”
话没说完，他眼睛猛地向上一翻，口吐白沫，直接晕死过去，瘫倒在地。
几乎同时，祠堂那边那股冰冷的香气骤然变浓。
一个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的声音，慢吞吞地飘了过来，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寒意：
“…谁…吵醒…我…”
白霖的脸色在雪光映照下，瞬间白得透明。
他猛地抬头，看向祠堂方向，握着药锄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齐彦时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淡去了。
他慢慢收回扇子，看向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眯起了眼睛。
“正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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