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雪，怎么了？”
“江叙，我......”易南雪举着手机，急匆匆说了几个字，后面的话戛然断了。
游丝般的凉意顺着脊背往上攀爬，视线里的法拉利车尾渐渐失焦，她眨一下眼睛，重新聚焦，强行把注意力拉回来。
此时此刻，她必须面对一个抉择，袖手旁观唐昱跟专业赛车手开野车，任由他作死，还是告诉江叙，让他想办法阻止他弟弟。
如果是后者，就会暴露她早已知晓江叙是聚益集团长子的事。
江叙明显很介意别人因为身份接近他，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可能撕裂他们的感情，结出分手的恶果。
“又是一帮玩儿命的！”司机忽然猛打方向盘，将油门踩到底。
易南雪猝不及防，被甩得撞在车窗上，发出一声低呼。
江叙焦急：“南雪，发生什么事了？刚才是谁在说话？”
“我没事！”易南雪被他的情绪带动，急忙安抚。她心跳太快，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说出来，“江叙，你弟弟是不是叫唐昱？”
“......”对面的沉默静得刺耳，她艰涩地继续说，“他大概十七八岁，身高一米八左右，头发是红色卷发，打扮得很潮，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江叙的声音沉下来。
易南雪捂住眼睛：“我今天有事去了一家酒吧，碰上他和别人起了冲突，赌气要去开野车，但不知道他们会去哪儿，就只能先跟着，我把实时定位分享给你，你看你们家有没有人能劝阻他？”
话音未落，江叙那边响起办公椅被推开的动静，他拉开抽屉，飞快取了钥匙跑步出门。
“你知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听说是车队的赛车手，你弟弟跟他们比的话，会很吃亏......”
“他不重要。”江叙打断她，“你现在跟谁在一起？”
“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和司机在一起。”
“我现在马上过去，也会联系他爸妈和警察来处理。如果被对方发现，你千万不要下车，一定等到我来！”
“好，我记住了。”
通讯挂断，易南雪将实时定位分享给江叙的账号，电子地图上代表江叙的那个圆点，正在聚益集团总部大楼里移动。
她并不意外江叙进自家公司工作，只是这么巧的，他们两个一边说着爱，又一边不约而同地欺瞒对方，让她想到一个词——貌合神离。
“小姐，”司机发话，“听你说他们要开野车，看这方向是去白岩山，待会儿出了市区，路上车少，咱们这一路跟着肯定会被发现，你确定还要继续？”
易南雪捕捉到关键信息：“师傅，你说他们要去白岩山？”
“对啊，那儿以前挖过锡矿，后来矿挖完，山道就荒废了，经常有玩车的人去寻刺激。”
“谢谢您！我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家里人，让他们联系警察。麻烦你继续跟着，我朋友弟弟还没成年，不能任由他胡来。”
易南雪把唐昱要去白岩山的事发给了江叙，又点开共享地图，代表江叙的那个圆点移动得很快，说明他在高速驾车。
她补发一条消息：“不用回复我，开车注意安全。”
时间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唐昱那一行车越开越荒僻，从市区开到郊区，房屋和人影渐渐消失，路灯映照下，能隐约看出农田和树林的影子，黑幢幢的。
“小心了。”
司机冷不丁说这么一句，易南雪还没回过神，车身突然猛地一个颠簸，她腾空了半秒，又重重坠回座椅上。
一点缓冲都没有，就这么一打方向盘，简单粗暴地从公路转入一条土路，路面坑坑洼洼，车子带着人一会儿起一会儿落，周遭黑成一片，连路灯都没有，全靠车灯照着，真正的荒郊野外。
易南雪惊魂未定地抓紧安全带，心脏咚咚砰撞，声音直震进耳朵里。
她开始生出害怕和后悔的情绪，为了一个叛逆富二代，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
她草草擦了一把手汗，点开手机看地图，江叙离她大概六七公里。
“就在前面了，我建议咱们就在这儿停车。”司机往前扬扬下巴。
窗外，唐昱那一行车在不远处一块开阔的平地上盘旋减速，车灯映照出一条通往山上的土路，不到五米宽，长满杂草，蜿蜒崎岖。
白天开这样的山路都有难度，何况是大晚上的飙车？
易南雪在心底骂唐昱，嘴上从善如流：“好，听您的。”
出租车在路边停靠，前面几辆车也停下了，几个人下了车，往他们这边张望一会儿，接着那寸头和唐昱说了几句话，两人趴在车头上写写画画。
“他们在写什么？”易南雪喃喃问道。
“生死状吧，也就是免责声明，伤了死了别怪别人。”
易南雪惊愕看他，司机耸耸肩：“都是我们以前玩儿剩下的。年轻嘛，脑子不好，开得起法拉利还跟人玩儿命。”
“那您知不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开始？他哥哥马上就来了，还等不等得及？”
“谁说得准，这又不是专业比赛，自己人喊个一二三就能开始了。这路往前开个十公里是以前锡矿的开采点，这些人通常把一个岗亭当作终点，那儿刚好有个杆儿，谁先过杆儿算谁赢。”
“这路是不是特别危险？”易南雪抱着一丝侥幸问。
“以前是货车运矿的，好好开当然没事，但现在荒废这么久，看他们还是拼命的架势，那就不好说了，这一路上大弯可不少，万一翻车从半山腰翻下来，你觉得还能不能活？”
易南雪深吸一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江叙那样的人，竟然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弟弟。
谈话间，唐昱和寸头签完了生死状，把两张纸交给另外几人保管。寸头说了什么话，唐昱气得面目狰狞，破口大骂，两人针尖对麦芒，斗志激昂回了各自车上。
比赛一触即发，易南雪急得抖腿，地图上江叙离这儿还有大概三公里，他已经开得非常快了，但明显赶不及阻止。
“师傅，您能不能跟我下去一趟？”她病急乱投医。
“那不行，我只负责送你来，载你回去，不想掺和别的事儿。”
他的确没这个义务，易南雪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那麻烦您一定要在这里等等我，万一不对劲，我就跑回来。”
司机啧声：“我劝你也别管，你孤零零一个小姑娘，要是那帮人脾气不好，迁怒你怎么办？”
唐昱的车已经发出嗡鸣，易南雪来不及再多考虑，“砰”地甩上车门，跑到车头大喊：“唐昱！”
司机也帮忙按了两声喇叭，嘀嘀——
旁观的几个年轻人纷纷转回头，唐昱和寸头也从车窗里探出脑袋。
“那谁啊？”
“唐少，你的人找来了，还玩不玩儿？”
寸头趁机刺人：“最烦没断奶的，到时候磕了碰了，家里人找我们胡搅蛮缠。”
唐昱一个叛逆期青少年，哪儿听得这个：“你才没断奶！老子不认识她！生死状都签了还啰嗦什么？！”
“唐昱！不要跟他们比赛开车！很危险！”易南雪大喊。
唐昱不耐烦吼：“你谁啊？关你屁事？赶紧滚！”
易南雪一口气噎得胸口疼，这个唐昱冲动又没教养，要不是他跟江叙沾亲带故，她绝对不会多给一个眼神，爱作死就让他去。
明眼劝不住他，只能从另外几个人下手。摸不准他们是什么脾性，她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端出苦口婆心讲道理的架势：“你们别跟他玩儿，他还是个未成年，连驾驶证都没有，开车是违法的。万一出了事儿，那张生死状法律效力有限，他家那么有钱，他父母肯定会找最好的律师打官司。”
车队几人变了脸色：“唐少你还没成年？你这不是坑我们嘛！”
唐昱把矛头指向寸头：“管我成没成年！生死状我已经签了，证明我不怂！你要是不敢，直接跪下给我舔鞋吧！”
他火上浇油，那寸头好不容易被劝回来的理智又被烧尽了：“谁怂谁孙子！”
易南雪气得七窍生烟：“别听他的！他爸妈已经知道这事儿了，警察在来的路上，你们要是真跟他玩儿，到时候肯定会被追责，趁早收手，顶多挨一顿教育。”
“操！你们报警了？”
“唐少，你玩儿不起就回家找爹妈，干嘛祸害我们！”
“就是！懂不懂圈里规矩呀，等开车的地儿都被封了，以后大家去哪儿玩儿？”
“真晦气！碰上个没断奶的！”
一帮人得知少不了要挨警察教训，再不忍着怨气，你一言我一句把唐昱骂了个狗血淋头。
唐昱大牙都快咬碎，他从小到大都是被捧着哄着的，哪有人敢说他半句不是。
怒气冲昏了他的大脑，耳边那些不间断的抱怨就像无形的燃料，轰地点燃了他，也点燃了他脚下的油门。
法拉利发出一声尖利嗡鸣，唰地冲了出去。
所有人张嘴倒抽气，驾驶座的司机瞪大眼睛，啪啪啪狂按喇叭：“停车啊傻缺！”
车灯炫亮刺目，照得易南雪脸色惨白，她僵在原地，瞳孔骤缩，目眦欲裂。
二十来米的距离，对于一辆顶级跑车不过是眨眼的事。
易南雪的大脑根本反应不过来，求生的本能告诉她要快跑。
她颤颤巍巍往后踉跄，转身的一瞬间，一道白影自黑暗中冲出来，快得像一支利箭，带起的风打在她身上，强劲得几乎要把她刮倒，“砰”地一声巨响，撞击声震得地动山摇，她分不清是不是唐昱的车撞在自己身上，两腿一软扑了下去。
巨响过后，荒僻山间被衬得死寂。
“你打算做什么？”
当着一张张石化的面孔，江叙将唐昱从驾驶座拖下来，抡起拳头，重重掼了下去。
“呃！”唐昱仰面摔倒，没来得及爬起来，又被揪住领子拎起了半个身子，拳头像暴雨般接连落下，砰砰砰砰，打得他转不动头。
“你就算再蠢，也该知道车会撞死人！唐昱你给我听好了，别以为事事都有爸妈给你兜底，但凡你刚才碰到她，我就会开车从你身上轧过去，我会杀了你，给她偿命。”
江叙并没有歇斯底里，他的语气甚至算得冷静，字句清晰地说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我......我就是吓吓她......”唐昱像一条濒死的鱼，头软趴趴垂着，嘴里的剧痛让他口齿不清，“我......刹车了，加速的是你。”
他记得很清楚，看到江叙的车冲过来时他就踩了刹车，但他发了疯一般，不减速、不避让，硬碰硬撞他的车。
“你是故意的。”他说。
“对，我是故意的。”江叙挑眉，猩红的双眼里浮出暴戾，“你爸妈让我管住你，我这次就算把你打得只剩一口气，你和你爸也休想再把我赶走。”
唐昱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一向忍让的江叙会说出这种话，但他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包括他说会杀了自己给那女人偿命。
“这位先生，消消气，请问您是？”车队里最年长的眼镜男站出来打圆场。
江叙骤然松手，不顾唐昱像垃圾一样倒了下去。他站直身，眼睛扫过在场的人，冷声道：“我是唐昱法律上的哥哥。”
后面几人凑在一处咬耳朵：“怪不得敢撞，不差修车钱。”
“岂止不差钱，敢加速撞车，简直是个狠人。”
“对他弟狠，不会对咱们更狠吧？真被这傻缺害惨了！”
眼镜男听到自己人说的话，脸上的笑差点绷不住：“原来您是唐少爷的兄长，幸会幸会。今天的事是个误会，我们是真不知道唐少爷还没成年，年轻人嘛容易冲动，几句口角就较上劲儿了，您看......?”
“剩下的事交由警察处理。”江叙转身。
“哎，哎，先生......”
易南雪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坐起身，回想刚才被唐昱开车追逐的场景，她止不住地发抖，心脏仿佛要从胸腔跳出来。
被人追杀的感觉太可怕了！
“南雪，没事了，别害怕。”
眼前落下一道暗影，她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带着血腥气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她才发现自己掉了眼泪。
此时此景，冗杂的情绪一起上涌，哭泣成了最便捷的发泄方式。
她埋进面前的胸膛里，毫无形象地张嘴嚎啕，哭声回荡于整片寂静山野，惊醒沉睡中的鸟雀，唧唧啾啾地啼鸣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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