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雪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酣畅淋漓哭过一场后,那些后怕和难过就被稀释了。
但尴尬的是,她把江叙的衣服哭湿了,深灰色衬衫上印出两块湿漉漉的黑色,一左一右,大致上能看出是眼睛的形状。
她扭捏半天,从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
江叙皱着眉,脸色不太好,但眼睛看向她时自动收起冷冽,用眼神疑问给他纸巾做什么。
易南雪往前排瞟一眼,悄悄朝他坐近,捏着纸巾按压他衬衫上的水渍,想把水分吸干。
江叙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用气声说:“过一会儿就干了。”
易南雪慌张抽手,眼神示意有他家的人在。
江叙微抿起唇,收回手,还是说了一句:“没事。”
“嘶——老刘你轻点儿,笨手笨脚的,老杨没来吗?”唐昱肿了半张脸,浑身上下哪儿都疼,一路都在发脾气。
“杨姐留在家里,我接到先生电话就抓紧带人赶过来了,少爷你忍忍,我轻点儿,待会儿看了医生就不疼了。”老刘捏着棉签给他涂药,一边吹气一边念叨,“唉,这下手也太狠了。”
“你们脑子有病吧,搞那么大架势干什么?又带警察又带保镖,丢死人了!”
“先生太太也是爱子心切。少爷,您开车不久,又是乌漆嘛黑的山路,真不敢冒这个险,您要是伤了一根毫毛,先生太太都要心如刀割。那几个撺掇您比赛的都不安好心,他们自己肯定来玩儿过,熟悉路况,坑您呢。”
“嘁,坑得了我?你看他们开的那些破车,加起来还没我一辆车贵......”他想起什么,恶狠狠瞪向后视镜里的人,“操!老子好好的车被撞废了!”
老刘装模作样打圆场:“人平安就好,唉,就是撞车冒失了些......”
易南雪听得皱眉,她看出来了,这一主一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明里暗里埋怨江叙。
她此前没有和江叙家的人打过交道,原以为只是疏离,没想到还有排挤这一层。
她转眼觑身边的人,江叙看着窗外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是习以为常,还是不在乎。
唐昱变本加厉:“知人知面不知心,妈妈还老念叨让我跟某人多学习,学什么?学装模作样?学以大欺小?学多管闲事?切,不就是会装嘛,虚伪得要命,谁稀罕学......”
“烦死了!”
安静的后排陡然响起一道凌厉女声,把所有人都惊了一跳,唐昱和刘叔错愕转回头,连江叙也转脸看过来。
“你想死谁稀得拦你?!不会真以为你死了最高兴的是你哥吧?等你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多的是人觊觎你家财产,到时候能落你哥手里都算好的了!还有,你都快十八岁了能不能长长脑子?他们是谁你认识吗就敢跟人往荒山野岭里跑,你一富二代不怕被绑架?到时候挖你的眼睛剁你的手,拿到钱了还割你的喉!最后,我好心救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冲我踩油门,是想杀人还是恐吓?我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行车记录仪,别以为你是未成年我就不能告你!官司打不下来,我社交平台还有百万关注量,我就不信不能给自己讨个公道!唐昱你听好了,我完全是看在你哥哥面子上才不跟你计较,再敢废话一句,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易南雪机关.枪似的一顿猛烈输出,她拿出演员的台词功力,不磕巴、不吞音,一气下来感情充沛,听得其余人呆若木鸡。
车厢里好半天鸦雀无声,唐昱被骂懵了,嘴张了又张,不仅找不到回怼的话,还被她唬得一愣一愣,开始担心他差点撞人的事儿被捅到他爸妈面前去。他一张脸憋得一阵红一阵白,恨恨转了回去。
老刘见自家少爷吃瘪,阴狠瞪易南雪,正要开口训斥,余光里的人动了一下身。
他瞟过去,直直对上一双阴沉的眼睛,江叙微抬下巴盯住他,眼神里满含警告之意。
他在别墅干了十年,江叙从来谦逊温顺,他头一回见到他对佣人露出这种表情。
“......”老刘一声未吭,僵僵转了回去。
车厢里的氛围凝固。
易南雪后知后觉开始犯怂,她刚才是不是骂得太狠了?那毕竟是聚益集团老总的心肝宝贝。
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触感,她低头去看,江叙将她因紧张而抠在真皮座椅上的手握住,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掌心,告诉她别担心。
易南雪有了底气,心里定下来,又扬声喊:“停车,我要下车。”
老刘客套:“小姐,你要去哪儿?这还没到市区,怕是打不到车,后面的车是保镖坐的,没这儿舒适。”
“没事,停车吧。”
司机依言停车。
易南雪牵着江叙的手,将他一起带下车。
“大少爷,您和小少爷的车送去修了,现在下车可怎么回去啊?”
易南雪抢答道:“你们要去看医生,不同路,我们自己想办法回去。”
她说完便牵着江叙走了。
不跟唐昱共处一个空间,江叙明显放松下来,他挤进她的指缝,扣住她的手指,问:“我们怎么回去?”
两人情绪都不高,易南雪故意逗他:“你都不知道怎么回去就敢跟我下车?”
江叙牵出个浅笑:“跟你走有什么不敢的。”
易南雪听得顺耳,也对他笑了笑。先前坐的那辆车停下后,后面跟着的车也减速停下来,她拉着江叙穿过几辆保镖的车,在末尾一辆比亚迪前停下,朝司机招了招手。
车门解锁,她对江叙挑了下眉,带着他坐进后座。
司机看着后视镜调侃:“小妹,有豪车不坐,来坐我这破出租?”
易南雪嘴甜:“师傅,你车技好,坐着更舒服,我待会儿给你发个大红包,谢谢你今天帮忙。”
“那我这一趟跑得太值了。”他眼睛在两人之间一转溜,“这帅哥是你男朋友?”
“没错。”
“挺配。”
易南雪和江叙对一眼,两人脸上都漾开笑意,肩膀不知不觉靠到一起。
她喜滋滋:“我也觉得挺配。”
“不仅男帅女靓,还一个比一个莽。”司机发动车子,摇头啧啧,“还好开了辆耐撞的车。”
......
到家已经深夜一十点多,两人白天拍摄珠宝广告,晚上又耗神耗力管唐昱的事,累得精疲力尽,各自去卫生间洗漱。
易南雪泡了个澡,从客卫出来时,主卧的房门关着,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客卧。
床铺干净舒适,身体疲惫乏力,明明是大睡一场的最好时机,易南雪却失眠了。
不比之前被唐昱的事情占据,一直绷着神经没空多想,她洗完澡躺在床上,精神放松下来,大脑变得无比清醒,像杂草般东一撮西一缕地生出一堆思绪来。
到目前,江叙还没有过问任何事情。
她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她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她是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才和他恋爱?......
她可以诚实告诉他答案,但是他会相信吗?也许他会说他相信,但那是他的真实想法吗?他会不会在心底挣扎着,一遍遍说服自己、强迫自己、折磨自己?
江叙是一个心思很深的人,或许是因为有一段漫长的独行时间,他太能克制、太能压抑,习惯于把许多东西藏在内里,好像只要表现出的需求不多,就可以得到满足。
她琢磨不透他,甚至觉得有时候他也不了解他自己。
想完江叙,易南雪开始想自己。
最开始和江叙谈恋爱的时候,她虽然喜欢他,却远不及刻骨铭心的程度。
他们之间太不对等了,家庭、财富、背景......她无法接受靠忍让和逢迎来填补这些沟壑,如果她能做到为现实妥协,或许就不会遇到江叙了。
所以早在答应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被甩的准备。
就像每一个假期都会结束,每一个人都会走向死亡,即便结局注定,也不耽误体验沿途的风景。
她原本是这么乐观想的,但真的事到临头,她却止不住难过和不舍,江叙今晚为什么不来找她?是不是他冷静下来,发现他们之间一直夹杂着算计和欺骗,打算和她分手?
黑暗中,易南雪睁开眼睛,身体疲惫、脑子清醒的感觉太难受了,她掀开被子下床,想去阳台吹吹风。
门打开,她的心脏被拧了一下,房间里外的黑暗融成一片,江叙出来关了客厅的灯,却没有来找她。
其实她心里抱着一丝丝希冀的,但可惜,看起来只有她一个人因为今天的事而失眠......
“我睡不着。”
漆暗中陡然响起低沉的男音,打断易南雪的思绪,将她惊了一跳。
她循声过去,江叙错着两条长腿斜靠在门边的墙壁上,歪过头看她。
“你是中途醒了,还是没睡?”他音调轻扬,带着笑意。
易南雪忽感眼睛干涩,她眨了眨,闷闷说:“没睡。”
江叙站直身,伸手将她拥进怀里,他低下头,埋进她的肩窝,嗅她身上的味道。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他问。
“你也没有来找我......”
“我一直在等你。一开始是在我的房间里等你,等了好久你没来,又到你的房间门口等。”
“如果我没出来呢?”
“要么熬到天亮,要么变成小偷,潜入你的房间把你偷走。”
易南雪笑一声:“那你得谢谢我,不然你会犯下盗窃罪。”
“谢谢你南雪,谢谢你和我一起失眠,谢谢你从房间出来。”
“江叙,你有时候说话和我妈妈一样,要让人做阅读理解。”
江叙沉吟一声:“阿姨会喜欢我这样说话吗?”
“你这样的优秀帅小伙,哪个阿姨不喜欢呀。”
“那等你到了阿姨的年纪,也还会喜欢我吗?”
易南雪哑然,三十年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做不到的承诺等同于谎言,而她真的不想再对江叙说谎。
喷洒在肩上的温热鼻息停滞了数秒,江叙收紧手臂,脸蹭了蹭她,肌肤上传来微弱水意:“等你到了阿姨的年纪,我还会喜欢你。”
易南雪心里陡然酸涩,她强硬捧起埋在她肩窝的脸,手指覆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热,眼珠隔着眼皮快速滚动,闭合的眼缝里泌出浅浅水汽,浸湿了睫毛根部。
她的手指开始发颤,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江叙可能在哭这件事,若无其事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强装镇定。
“江叙,问我关于你身份的事。”她开门见山。
“我可以不问。”
“我想你问。”
江叙沉默两秒,握住易南雪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声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聚益的关系?”
“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我去M&E应聘,很大程度是为了接近你。”
她的坦诚既让人难过,又让人安心,江叙继续问:“我们在何驰餐厅遇见那次,是巧合吗?”
“不是,我打听到你会去,为了结识你故意去装偶遇。”
“那条手链是你的吗?”
“是的,为了装优雅名媛和你吃饭,十九块九买的大牌仿款,我怕被看出来,没敢承认。”
“还有没有别的?”
“我经常在咖啡店打工,有一次你和明一程在一家咖啡店谈生意,我看到你了,怕被你认出来,躲去了后厨。”
“你在咖啡店打工?”江叙不意外,他之前在非鱼文化经常看到她在下午四点半到五点之间去往楼下的地铁站,这个下班时间不算常规,猜想过她可能在做某种服务业。他回想了一下,摇头,“我想不起来当时见过你。”
“我是给你们那一桌送咖啡的服务员。”
“那你和明一程......”
“我们有十年没见,我当时没认出他,但他认出了我。那天下班后,他在店门口等我,我们才重新开始有交集。”
“他喜欢你。”江叙用的陈述句。
易南雪不说话了。
“不是我,会是他吗?”
易南雪微微睁大眼睛,脑中警铃大作,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问题。
“在我确定他喜欢我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你了,所以没有做过这种选择。”她捧着一颗真心,将好与坏都剖给他看,“江叙,很多事情都是假的,但我喜欢你是真的。”
“......”江叙定定看她半晌,释然地牵起唇,“我很庆幸我能给你需要的东西。”
他深知趋利是人性本能,原以为他厌恶所有的虚情假意,但面对易南雪他竟然感到庆幸。
他庆幸,他的身份将她吸引过来,他也庆幸,在她艰难的时期,他有能力帮一帮她。
冯瑞喆说得没错,爱情果然会让人发疯、让人变态、让人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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