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像是被人用钝器狠狠敲击过后又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带来一阵阵恶心反胃的眩晕感。
江述猛地从臂弯中抬起头，剧烈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下意识地又闭了下去，缓了好几秒，才艰难地重新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木质课桌，上面还有他无聊时刻下的浅浅划痕。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旧书本和少年人汗水的混合气味，有些闷热。周围是嘈杂的喧闹声，课间休息，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打闹，讨论着刚才的数学题或者晚上的球赛。
他……在哪？
江述茫然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同学，熟悉的……黑板旁边那鲜红刺目的高考倒计时牌——上面清晰地写着【距高考还有 68 天】。
心脏猛地一缩！
他难以置信地抬手，用力揉了揉依旧胀痛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荒谬绝伦的晕眩感和……那些清晰得令人窒息、却与眼前景象格格不入的记忆碎片。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苍白瘦削的脸……冰冷的墓碑……无尽的雨……还有心口那片仿佛被生生剜去的、空落落的剧痛……
那些是什么？
梦吗？
怎么可能有那么真实、那么漫长、那么痛彻心扉的梦？
“江述？你没事吧？做噩梦了？”一个带着些许关切和疑惑的、清润温和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这个声音……
江述的身体猛地僵住，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了。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一点点转过头。
阳光正好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旁边那个人的身上，给他柔软的发丝和干净的校服领口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林见清微微侧着身，手里还拿着一支笔，正看着他，琉璃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清晰的担忧。他的脸色红润，气息平稳，看起来……健康得不能再健康。
他就那样好好地坐在那里，触手可及。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江述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人鲜活的模样，和胸腔里那颗因为过度震惊和狂喜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的心脏！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浪潮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思考！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还在怔愣中的林见清紧紧地、用力地抱进了怀里！手臂箍得极紧，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不分开！
“呃……”林见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懵了，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瞬间红透，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身体微微挣扎了一下，“江、江述？你怎么了？快放开……好多人在看……”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同学的目光都惊愕地聚焦在他们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和八卦的气息。
但江述根本不在乎！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知道怀里这个人是热的，是活的，是有心跳的！他没有消失，没有躺在冰冷的病房里，没有变成墓碑上那张冰冷的照片！
那些绝望的雨夜，那些刻骨的悔恨，那些无尽的思念……原来都是一场荒唐透顶、却真实得可怕的噩梦！
“太好了……”江述把脸深深埋进林见清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颈窝，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剧烈情绪冲击后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你还在……你没事……太好了……”
林见清被他声音里那浓烈到几乎破碎的情绪震撼了，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抱着他的手臂那惊人的力度，和江述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激动和……恐惧？
虽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那份真切的情感，却像暖流一样，瞬间击中了林见清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抬手轻轻拍了拍江述紧绷的脊背。
“……我没事啊，”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困惑却温柔的安抚，“你到底……做什么噩梦了？”
江述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鲜活的气息，感受着那真实的心跳和体温，一遍遍在心里确认着这不是幻觉。
阳光温暖，教室喧闹。
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鲜红却充满希望。
他怀里的少年，温暖而真实。
原来……那撕心裂肺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一场用尽了他余生所有悲伤和绝望的……大梦。
而现在，梦醒了。
他的全世界，还好端端地，在他怀里。
江述闭上眼，将险些夺眶而出的湿热强行逼了回去，只剩下手臂那坚定不移的、失而复得的力度。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弄丢了。
—》》》—
上课铃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诡异寂静和窃窃私语。看热闹的同学们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只能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只是目光还时不时地瞟向教室后方那两个依旧“粘”在一起的人。
林见清被铃声惊得一个激灵，脸颊红得几乎要冒热气，手下用力推了推江述紧绷的胸膛，声音又急又羞：“江述！上课了！快放开！”
江述似乎也被铃声拉回了一些神智，他极其缓慢地、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臂，但目光却依旧死死地锁在林见清脸上，仿佛一眨眼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林见清一获得自由，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回自己的座位，手忙脚乱地低下头假装找书，连脖颈都透着一层粉色，根本不敢看周围同学投来的各种探究、好奇、甚至暧昧的目光。
讲台上，物理老师已经拿着教案走了进来，开始讲课。
江述却完全无法集中精神。他的目光几乎无法从林见清身上移开，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肩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他心里那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林见清放在课桌上的手背。
林见清像是被电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藏在桌子下面，愕然地、带着一丝嗔怪地扭头瞪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你干嘛！”
那瞪圆的眼睛和羞恼的表情，鲜活又生动，驱散了江述脑海中最后一丝关于病床上那张苍白脸的残影。
江述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又酸又软。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地，在课桌的遮挡下，悄悄伸出手，精准地握住了林见清藏在下面、微微蜷缩的手。
林见清浑身一僵，试图挣脱，但江述握得很紧，力道不容拒绝，却又不会弄疼他。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着他微凉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林见清挣扎了两下，发现无用，又怕动作太大引起老师注意，最终只能红着脸，任由他握着。心跳却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被握住的那只手，烫得惊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述今天太反常了。那个噩梦……到底梦到了什么，能把他吓成这样？而且……他怎么会突然对自己……
林见清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物理老师讲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了两人课桌下紧紧交握的手上。
江述的感受则完全不同。掌心传来的真实触感和温度，像是最有效的安定剂，一点点抚平了他那颗从噩梦中惊醒后就一直惶惶不安、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还活着。他很好。他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江述几乎想要喟叹出声。他轻轻用指腹摩挲着林见清光滑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的小心翼翼和珍视。
一整节课，两人就在这种诡异的、暗流涌动的状态下度过。一个魂不守舍，脸红心跳；一个心有余悸，专注凝视。
下课铃响，林见清几乎是立刻就想抽回手逃跑，但江述却抢先一步拉住了他。
“等等，”江述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经平静了许多，“中午一起吃饭。”
不是询问，是陈述。
林见清看着他那双深邃的、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惊痛未散情绪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
江述这才稍微松开一点力道，但目光依旧黏着他。
林见清抓起书包，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教室。
江述没有立刻去追，他只是坐在座位上，看着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细腻触感和温度。
他缓缓抬手，揉了揉依旧有些闷痛的太阳穴。那些梦境的细节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但那种失去后的巨大痛苦和绝望感，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虽然只是一场梦。
但却足够惊醒他，足够让他看清一些一直被忽略的东西。
比如，那个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的少年，不知何时，早已在他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重要到，仅仅是梦境的失去，就足以摧毁他的整个世界。
江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和走廊上那个正和同桌说着话、侧脸干净的少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温柔。
还好。
只是梦。
这一次，他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慢慢靠近，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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