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关于南城胡家地气紊乱的补充报告,我今晚……会仔细看。”
习席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住唐束的脚踝,将他钉在原地。
语气里那丝若有似无的玩味,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心悸。
今晚?仔细看?
这根本不是询问,而是通知。是命令。
唐束的后背僵硬,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一声:“……是。”
他几乎能想象出身后那个男人此刻的表情——嘴角噙着那抹该死的、洞悉一切的浅笑,深黑的眼底翻涌着猎人欣赏猎物垂死挣扎般的兴味。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了会议中心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
回到户籍处,办公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的同事。唐束坐到自己的工位前,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他略显苍白的脸。
他打开那份关于南城胡家的报告,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却一个字也打不下去。
补充报告?他早已提交了那份自认详实、逻辑清晰的版本。
习席此刻特意提起,绝非是为了探讨地气紊乱的学术问题。
这是一个借口。
一个将他单独留下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目的是什么?继续下午那未尽的“敲打”?还是因为他在会议上的“出色表现”,准备给予某种……“特别”的“关注”?
无论哪种,都让唐束胃里一阵翻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躲是躲不掉的。
越是逃避,那个男人只会越觉得有趣,越是步步紧逼。
他看了一眼时间。
离正常下班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
同事们陆续离开,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日光灯管发出的轻微嗡鸣。
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压力正在慢慢凝聚。
唐束索性关掉了报告页面,重新调出今天会议记录的笔记和那份有争议的草案。
既然注定要等待,不如利用这点时间,将今天会议上迸发的思路和质疑进一步系统化、条理化。
他沉浸进去,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将那些散落的观点织成更严密的理论网络,查找支撑数据,推演可能遇到的反驳以及应对策略。
灯光下,他微蹙的眉心、专注的眼神、时而快速记录时而凝神思考的侧影,构成一幅沉静而富有力量的画面。
他忘了时间,忘了所处的环境,甚至暂时忘了那个即将到来的、令人不安的“审阅”。
……
部长办公室。
习席并没有在看什么报告。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城市的光晕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明明灭灭。
指尖的终端屏幕上,正显示着户籍处内部的实时监控画面——角度巧妙,正好能捕捉到唐束工位的那一小片区域。
画面上,那个年轻人正全神贯注地工作,似乎完全将即将到来的“召见”抛在了脑后。
那种沉浸在思考世界里的专注和忘我,与下午在会议上据理力争、锋芒毕露的模样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和谐统一,散发出一种沉静而强大的吸引力。
习席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唐束微蹙的眉心,仿佛想将那点褶皱抚平。
他的小家伙,总是能给他“惊喜”。
下午的会议,唐束的表现何止是“出色”。
那精准的狙击、犀利的言辞、沉稳的气度,以及那份敢于挑战权威、坚守所谓“公正”的执拗……
像一把经过精心淬炼的匕首,寒光闪闪,锋利无比,让他这个握惯了神兵利器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将其握在手中,细细摩挲,感受那份独特的锐利与冰冷。
当然,这把匕首似乎总想着往主人身上比划。
但这恰恰是最有趣的地方,不是吗?
他看着画面中唐束因为思考而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的动作,看着那偶尔因为找到关键点而骤然明亮的眼神……
心底那股躁动的、想要将其彻底掌控、彻底占有的**,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那层惯常的慵懒面具。
但他依旧按捺着。
过早的征服,会损毁这份正在不断迸发精彩的美。他需要更多的耐心,布下更温柔的罗网,等待最佳的时机。
他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
他关掉终端屏幕,整理了一下袖口,迈步走出了办公室。
……
户籍处。
唐束刚敲完最后一段论证,保存文档,长长舒了口气。
高度集中的精神松懈下来,才感到一阵疲惫和饥饿。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但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已经如同潮水般无声地涌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唐束的心脏猛地一缩,抬起头。
习席正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他换下了开会时那身严肃的西装,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黑色高领毛衣,外搭一件深灰色羊绒长大衣,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随性,但那深藏其中的危险气息却丝毫未减。
“还在忙?”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低沉磁性,“看来是我打扰唐先生了?”
唐束站起身:“没有。习部长,您要的报告……”他伸手去拿桌上打印好的那份报告。
“不急。”习席打断他,迈步走了进来。他的步伐悠闲,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掌控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唐束紧绷的神经上。
他走到唐束的办公桌旁,目光随意地扫过屏幕上还未关闭的文档界面——“关于《跨界妖族血脉能力评估与风险管控》草案修订的若干补充意见”。
“哦?还在想会议的事?”他挑眉,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唐先生真是……敬业。”
他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唐束脸上,仔细地打量着他,从那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到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
“晚饭吃了吗?”他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唐顿了一下:“……还没。”
“正好。”习席像是就等着这个答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也没吃。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味道清淡,适合晚上。顺便……聊聊你的报告。”
他说得自然而然,仿佛上司犒劳加班的下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唐束瞬间警惕起来。私下吃饭?聊报告?这绝不可能只是字面意思!
“不敢麻烦习部长。”唐束立刻拒绝,“报告有什么问题,您在这里指示就好,我马上修改。吃饭就不必了……”
“我饿了。”习席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而且,我不喜欢在办公室里谈工作到这么晚,影响心情。”
他向前一步,靠近唐束,那股混合着冷冽木质香和一丝淡淡烟草味的气息再次将唐束包裹。
他比唐束高了半个头,此刻微微垂眸看着他,灯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还是说,”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听起来竟然有几分……真诚?“唐先生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这个上司?”
唐束:“……”
他最怕的就是习席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
强硬的态度他尚且可以硬顶着回去,但这种看似放低姿态、实则步步紧逼的软刀子,反而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拒绝?显得自己不近人情,忤逆上司。
同意?无异于羊入虎口!
就在他僵持之际,习席忽然伸出手,并非碰他,而是拿起了他桌面上那支常用的黑色签字笔。
他的指尖修长,骨节分明,握着那支普通的笔,却像是握着什么艺术品。
他随意地把玩着,目光却依旧锁着唐束。
“今天你在会上提到的,关于植妖类灵能波动基准差异的问题,”他忽然话锋一转,切入了一个极其专业的角度,“引用的好像是《灵植谱系通考》第七卷的野外实测数据?那套数据虽然经典,但样本量还是偏少,尤其是对稀有变种的覆盖不足。”
唐束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是,所以我还交叉参考了妖管局内部发行的《东南妖植能量场分析年报》最近五年的数据,虽然非公开,但我们在处理相关户籍申请时有权限调用部分统计摘要……”
“年报的数据采集标准不统一,每年负责的团队也不同,可信度要打折。”习席流畅地接话,语气是纯粹的学术探讨,“其实妖研所三年前做过一次大规模普查,用了新的灵能遥感技术,数据更全面精准,虽然未正式出版,但内部技术白皮书应该已经下发到各部了。你没看到?”
唐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专业讨论带偏了节奏,注意力不自觉被吸引:“下发了?我没注意到……是哪一份通告附件?”
“可能被文书归类到技术参考资料里了,回头我让秘书发你。”习席自然而然地说道,仿佛这只是上下级之间正常的工作交流。
但就在这时,他握着那支笔的手指,状似无意地、轻轻擦过了唐束放在桌面上、因为专注讨论而微微松开的手背。
微凉的指尖触感,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瞬间炸得唐束头皮发麻,猛地将手缩了回去,心脏狂跳。
习席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用那副讨论专业问题的正经口吻继续道:“嗯,那份白皮书里的聚类分析做得不错,正好可以支撑你下午提出的差异化阈值设定观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将那支笔……放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那支笔本来就是他的一样。
唐束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看着他那理所当然的动作,一时间竟然忘了刚才的触碰,脱口而出:“习部长,那是我的笔……”
“嗯?”习席挑眉,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疑惑的表情,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自然是空的。
他看了看唐束,又看了看桌面,恍然大悟般轻笑一声,“哦,不好意思,顺手了。看来是饿得有点头晕了。”
他说着抱歉的话,眼底却没有丝毫歉意,只有得逞的、恶劣的笑意。
“走吧。”他不再给唐束拒绝的机会,转身朝外走去,语气慵懒却不容置疑,“再晚,好吃的菜就该卖完了。关于报告,我还有几个地方想听听你的想法。”
唐束僵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又气又无奈。
那只笔!他绝对是故意的!这种幼稚又恶劣的挑衅!
可是……他刚才提到的妖研所白皮书……
如果是真的,那对他的论证确实至关重要……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严词拒绝,但内心深处那份对工作、对真相的极致追求,又让他无法轻易放弃这个可能获取关键信息的机会。
而且,习席已经走到了门口,正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催促和……了然的耐心,仿佛早已算准了他的挣扎和最终选择。
唐束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知道,今晚这场“鸿门宴”,他是躲不过去了。
他倒要看看,习席到底想干什么!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脚步沉重地跟了上去。
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
城市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习席的车是一辆线条流畅、低调却难掩奢华的黑色轿车。内部空间宽敞,空气中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冷冽木质香。
唐束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紧绷,目视前方,尽量忽略身边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习席似乎心情不错,手指随着车内流淌的低沉爵士乐轻轻敲击着方向盘。
他开车很稳,偶尔会就窗外的某个建筑或者路过的某个妖族形态,随口说一两句,语气轻松自然,仿佛他们真的是关系融洽的上下级下班小聚。
唐束大多只是简短地应一声,或者干脆沉默。
车子最终停在一条僻静的老街巷口。
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没有明显招牌的小院前,只檐下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写着一个小小的“肴”字。
习席显然是常客,熟门熟路地领着唐束穿过幽静的小院,走进一个布置得极为雅致的包间。
包间里只有一张小小的方桌,两张舒适的圈椅,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迷你枯山水庭院,环境私密而安静。
穿着棉麻质地旗袍的服务员无声地送上热茶和菜单,又无声地退下。
习席将菜单推到唐束面前:“看看想吃什么。他们家的蟹粉豆腐和清汤燕盏不错。”
唐束根本没有胃口,随便指了两个清淡的菜。
习席也不在意,又加了两个菜和一壶温过的清酒。
服务员离开后,包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窗外竹筒敲石发出的清脆“笃”声,一下下,敲在人的心上。
唐束如坐针毡,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折磨:“习部长,关于报告……”
“吃饭的时候,不谈工作。”习席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氤氲的水汽柔和了他过于锐利的眉眼,“这是规矩。”
唐束:“……”那刚才谁用工作报告骗他出来的?!
菜很快上齐。果然精致美味,但唐束食不知味。
习席倒是吃得很悠闲,偶尔会点评一下菜色,或者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他甚至亲自用公筷给唐束夹了一次菜,动作自然得让唐束连拒绝都显得突兀。
“你太瘦了。”习席看着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户籍处工作这么耗神?看来我得跟后勤说说,给你们改善一下伙食标准。”
唐束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谢谢部长关心,不用。”
“下属的身体健康,也是上司的责任。”习席抿了一口清酒,目光落在唐束因为微愠而抿紧的唇线上,眸色微深。
酒过三巡(虽然唐束只碰了茶杯),习席似乎才终于想起了正事。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目光重新变得具有穿透力,看向唐束。
“好了,现在可以聊聊你的报告了。”他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工作时的审慎,“你关于地气紊乱与胡家血脉传承可能存在的隐性关联推论……很大胆。依据是什么?”
终于来了。
唐束深吸一口气,抛开杂念,进入战斗状态。
他坐直身体,目光冷静地迎向习席,开始条理清晰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他从胡家祖宅的地理位置、历史记载中的几次地气异常波动、以及胡家后代血脉能力呈现的不稳定性和特定倾向入手,引用了大量冷门的古籍记载和地方志异闻,虽然缺乏直接的证据链,但逻辑推导严密,听起来竟也颇有几分道理。
他叙述的时候,眼神专注,思路清晰,偶尔为了强调某个点,会无意识地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一下,或者微微前倾身体,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理性的、智慧的光芒。
习席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目光始终落在唐束脸上,那眼神深邃,像是在评估一份珍贵的考古报告,又像是在欣赏一幅名画。
直到唐束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很有意思的猜想。但是,唐先生,所有这些,都建立在间接证据和推测之上。缺乏最关键的、能够证明地气波动与血脉变异存在直接因果联系的实证。”
他的批评一针见血,切中要害。
“我知道。”唐束并没有气馁,眼神反而更加锐利,“所以我在报告最后建议,申请使用部里的‘回溯之镜’,对胡家祖宅特定区域进行有限度的灵能回溯探查,或许能找到被忽视的能量残留模式……”
“回溯之镜?”习席挑眉,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动用那东西,需要副部长级以上审批,而且能耗巨大,通常只用于重大案件。为了一个户籍纠纷的历史遗留问题申请?理由不够充分。”
“如果不仅仅是户籍纠纷呢?”唐束迎着他的目光,忽然抛出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胡家血脉的隐性特征,与某种……更古老的、未被记载的力量残留有关呢?
比如,某个曾经短暂降临该地、又悄然离去的上古大妖留下的力量印记,恰好被当时居住于此的胡家先祖所汲取融合?”
这个假设,已经无限接近于那份绝密资料里提到的“蛰伏”与“隐匿”!
唐束紧紧盯着习席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习席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了。
包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窗外的竹筒“笃”地敲了一声,格外清晰。
习席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前倾,那双深黑的眸子如同两个漩涡,牢牢锁定了唐束,里面的慵懒和玩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专注的、近乎锐利的审视。
他看了唐束很久很久。
久到唐束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然后,习席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很低,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像是惊讶,像是赞叹,又像是……某种猎物终于踩入陷阱深处的愉悦。
“上古大妖……力量印记……”他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如同实质,细细描摹着唐束脸上每一寸表情,“唐先生,你的想象力……总是这么让人惊喜。”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这只是基于现有线索的一种合理推测。”唐束强作镇定。
“合理?”习席的指尖再次抬起,这一次,越过了桌面,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向唐束的脸。
唐束浑身僵硬,想要后退,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
那微凉的指尖,并没有真正触碰到他的皮肤,而是在距离他脸颊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虚虚地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游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和审视。
“告诉我,唐束,”习席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这些‘合理’的推测,这些惊人的‘想象力’……”
“到底是你从故纸堆里挖掘出来的……”
他的指尖几乎要感受到唐束皮肤散发出的温热,气息拂过唐束的耳廓。
“……还是……有谁,在梦里……告诉你的?”
最后几个字,他吐得极轻,极缓,却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骤然刺穿了唐束所有的伪装!
唐束的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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