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有谁，在梦里……告诉你的？”
习席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还带着点耳鬓厮磨般的亲昵，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唐束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那悬停在颊边、几乎能感受到冷意的指尖，那洞悉一切、带着残忍玩味的目光，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侥幸彻底撕得粉碎。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不仅操控梦境，他甚至享受着这种将真相如同饵食般悬在眼前，欣赏猎物惊惶失措的姿态！
巨大的羞耻感率先海啸般袭来，几乎将唐束溺毙。那些光怪陆离、荒诞羞耻的梦境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温泉的氤氲、办公室的“辅导”、缠绕手腕的尾巴……一切隐秘的、被窥探的、被玩弄的细节，在此刻被对方用这种狎昵的方式当面揭开，让他恨不得原地消失。
紧随其后的是滔天的愤怒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愤怒于对方的卑劣与掌控，无力于自己无论如何挣扎，似乎都始终被困在这人织就的无形罗网之中，连梦境都无法自主。
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又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没有彻底失态。
他猛地偏开头，躲开那近在咫尺的、却并未真正落下的手指，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离水的鱼。
“习部长！”他的声音因为强烈的情绪冲击而嘶哑破碎，带着明显的颤音，却又硬生生挤出一丝强硬的质问，“请您自重！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否认！必须否认！哪怕苍白无力，也绝不能亲口承认那个荒诞而恐怖的事实！
习席的手缓缓收回，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刚才那几乎触碰到的、细腻皮肤下传来的战栗感。
他看着唐束这副强撑着镇定、却连睫毛都在颤抖的模样，眼底的墨色翻涌得更加剧烈，像是有风暴在酝酿。那里面有关注，有欣赏猎物临死前美丽挣扎的残酷，但更深层的，是一种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浓烈到扭曲的占有欲。
羞愤交加的唐束，比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户籍员，更加鲜活，更加……引人摧毁。
“不明白？”习席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凉。他不再逼近，反而好整以暇地往后靠回椅背，重新端起了那杯已经温凉的清酒，轻轻晃动着。
“那就当是我喝多了，说了句醉话。”他抿了一口酒，目光却依旧像粘稠的蛛网般缠绕在唐束身上，“唐先生不必紧张。”
他轻飘飘地将那石破天惊的试探定义为“醉话”，仿佛刚才紧张对峙从未发生。
但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反而更像是一种侮辱。
唐束紧绷的神经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反而更加警惕。他绝不相信习席会这么轻易放过这个话题。
果然，习席放下酒杯，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不过，你刚才那个关于‘上古大妖力量印记’的推测，虽然异想天开，但……角度确实刁钻。”
他的语气重新带上了那种上司评价下属工作的专业口吻，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的暗色，让这份“专业”显得格外虚伪和危险。
“回溯之镜的申请，按常规流程走，肯定批不下来。”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落在唐束依旧紧绷的脸上：“如果你真的对这个课题这么感兴趣，我私人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唐束的心猛地一提，警惕地看着他。
“我在城西有间私人的灵能工作室，设备还算齐全，里面有一台小型的‘时痕追溯仪’，虽然比不上部里的‘回溯之镜’功率强大，但针对小范围区域的精细探查，效果可能更佳。”习席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你需要，周末可以借你用一下。”
私人工作室？时痕追溯仪？
这简直是将诱惑**裸地摆在了面前！一个可能验证他疯狂猜想、甚至可能找到反制习席线索的绝佳机会！
但代价是什么？
唐束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交换。用他的服从，他的时间，他不得不再次单独面对这个危险男人的处境，来换取一个触碰真相的可能。
这是一个阳谋。习席笃定了他无法拒绝。
唐束的手指在桌下攥得更紧。理智在疯狂叫嚣着危险，但内心深处那股对真相的渴望、那股不肯屈服的执拗，却又蠢蠢欲动。
他沉默了足足十几秒，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终，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需要什么手续？或者……代价？”
习席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像是早就料到他的选择。
“代价？”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轻轻摇头，“同事之间，互相帮助而已，谈什么代价。只不过那台仪器操作比较复杂，需要有人在旁边指导一下而已。”
指导？又是指导？
唐束的后颈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烫。
“当然，”习席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扰，“那间工作室平时只有我一个人用，钥匙嘛……好像只剩下一把了。”
他的目光落在唐束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探讨技术难题般的“无奈”。
“所以，到时候恐怕得麻烦唐先生……等我一起过去了。”
图穷匕见。
他要的，就是唐束主动送上门，在一个完全私密的、由他掌控的空间里，单独相处。
唐束的呼吸一滞。所有的犹豫和挣扎，在这一刻几乎达到了顶点。
去，可能是万丈深渊。不去，或许就永远错过了揭开迷雾的机会。
他看着习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平静无波，却仿佛蕴藏着能将人彻底吞噬的漩涡。
“……好。”一个字，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
习席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像是春风拂过冰面，虽然依旧带着冷意，却莫名地亮眼了一瞬。他本就长得极好，这般真心愉悦起来，竟有种夺人心魄的俊美，冲淡了那份固有的危险感，让人晃神。
“那就说定了。”他语气轻快了些，仿佛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周六上午十点，部里地下停车场见。”
正事（？）谈完，习席似乎终于失去了继续逗弄的兴趣，或者说，他今晚的目的已经超额达成。他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叫来服务员结账，动作流畅自然，重新变回了那个矜贵从容的上位者。
离开私房菜馆，夜风一吹，唐束才感觉自己后背的衣衫竟然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凉意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件带着体温和冷冽木质香的大衣，忽然披在了他的肩上。
唐束猛地一僵，下意识就要扯下来。
“穿着吧。”习席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平淡无波，“晚上风凉。你要是感冒了，周六谁去帮我调试仪器？”理由找得冠冕堂皇，仿佛只是上司对下属身体健康（关系到工作）的关怀。
那大衣上还残留着习席的体温和气息，如同一个无形的拥抱，将唐束牢牢包裹，让他无所适从，浑身别扭，却又无法在夜风中硬气地立刻脱下来还回去——那只会显得更加奇怪和在意。
习席没有给他纠结的时间，已经朝着停车的地方走去。
回去的车程，两人一路无话。
习席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看不出情绪。只有偶尔等红灯时，他指尖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两下方向盘，泄露出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某种计谋得逞后的舒缓状态。
唐束则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肩膀上那件大衣的存在感强得惊人，上面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腔，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和那个即将到来的、吉凶未卜的周六。
他被耍了，被威胁了，被逼着做了一个危险的决定。可奇怪的是，除了那些负面情绪，在那极深的、被压抑的底层，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某种强大存在如此“费尽心机”地关注和设计所带来的、奇怪的悸动？
他立刻掐灭了这丝危险的苗头。
车子停在唐束公寓楼下。
唐束几乎是立刻脱下那件大衣，递还给习席：“谢谢习部长，我到了。”
习席接过衣服，指尖似乎又不经意地擦过了唐束的手腕内侧，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唐束有些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莫名地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低沉模糊：“希望今晚……你能有个好梦。”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又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唐束的脸色唰地一下又白了，他猛地瞪了习席一眼，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公寓楼。
看着那个仓惶逃离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习席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件还残留着唐束体温和一丝淡淡皂角清香的大衣，静默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将大衣拿起，靠近鼻尖，极其轻微地、深深地嗅了一下。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偏执：
“跑得掉吗……”
……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唐束强迫自己不再去多想周六的约定，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甚至主动接手了几个棘手的陈年积案，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
他的表现越发沉稳干练，处理问题的手段也越发纯熟老道。甚至在一次跨部门视频会上，面对妖管局一个处长习惯性的刁难和推诿，他不疾不徐，引用的条例比对方还熟，出示的证据链比对方还全，逻辑清晰，言辞犀利却不失分寸，硬是逼得对方哑口无言，不得不配合工作。
视频会议结束后，同办公室的老王忍不住对他竖了下大拇指：“小唐，可以啊！刚才那气场，绝了！我看妖管局那老油条脸都绿了！”
唐束只是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被逼出来的“强悍”，背后是怎样的如履薄冰。
他偶尔会遇到习席。在走廊，在食堂，在电梯口。
习席的态度恢复了往常的慵懒和难以捉摸，有时会公事公办地点头而过，有时又会停下脚步，看似随意地问一两句工作上的事情，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总比看别人要长那么一两秒。
再无任何越界的言语和举动。
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始终笼罩着唐束。尤其是每到夜晚，他躺在床上，都会不受控制地紧张，害怕再次坠入那些由对方掌控的、羞耻而荒诞的梦境。
然而，奇怪的是，连续两晚，他竟然睡得异常安稳。
没有光怪陆离的剧情，没有习席的骚扰，甚至没有任何梦境，就像普通人一样，一觉到天亮。
这种反常的“宁静”，反而让唐束更加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预示着更大的风浪即将来临。
他知道，这一切的平静，都只是假象。
所有的暗流，都在朝着周六那个约定的时间点，汹涌汇聚。
弦，已经绷紧。箭，蓄势待发。
而他，就是那只被牢牢锁定、无处可逃的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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