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唐先生对我这里的‘私人收藏’……也很感兴趣？”
习席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入唐束最紧绷的神经。那语气里的玩味和了然，仿佛早已看穿他方才的失态和震惊。
唐束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他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尽管指尖冰凉，后背盗汗，却竭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冷硬：
“习部长说笑了。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仪器需要这么复杂的操作，耽误您时间了。”他巧妙地将“感兴趣”的对象从“私人收藏”偷换成了“仪器操作”，试图将刚才的失态掩盖过去。
习席眉梢微挑，对于他这番苍白无力的辩解不置可否，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却丝毫未减。他没有继续追问，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目光重新落回光屏上那些流淌的数据。
“算法运行还需要一点时间。”他操作了几下，语气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几乎戳破一切的试探从未发生，“趁这个空档，聊聊你之前提的‘差异化阈值’设定？我最近正好看到一篇妖研所内部论文，用的聚类分析方法有点意思，或许能给你点启发。”
他自然而然地切换到了纯粹的专业讨论频道，开始阐述那篇论文的核心观点和方法局限，言辞精辟，见解独到，甚至毫不避讳地指出了其中几处数据处理上的瑕疵。
唐束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但警惕性丝毫未减。他不得不集中精神应对习席抛出的专业问题，两人就着能量波动模型的构建、数据归一化处理方法、以及如何规避样本偏差等技术细节，进行了短暂却极其高效的讨论。
不得不承认，撇开那恶劣的品性和危险的目的，与习席进行这种纯粹知识上的交锋，是一种极其刺激又……令人不自觉沉浸的体验。对方的思维敏捷，知识渊博，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甚至提供意想不到的思路。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对于一向对自己专业能力颇为自信的唐束来说，竟隐隐产生了一种扭曲的“酣畅”感。
就在讨论渐入佳境时，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惊雷！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猛烈敲击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急促声响，瞬间将窗外灰白的天色和城市景观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水幕。
暴雨骤至。
室内的光线也随之暗了下来，只有仪器屏幕和几处嵌入式灯带散发着幽冷的光芒，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摇曳的影子。
“啧，这雨。”习席被打断了思路，微微蹙眉，走到窗边看了一眼。雨势极大，能见度变得极低，远处的建筑都只剩下朦胧的轮廓。
就在这时，屋内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啪！
彻底熄灭了。
连同那台正在运行的“时痕追溯仪”，屏幕也瞬间黑了下去，运行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停电了。
黑暗中，人的其他感官瞬间变得敏锐起来。雨声更加震耳欲聋，敲打着玻璃，如同密集的鼓点。空气中那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仪器残余的微弱臭氧味，以及身边人清晰的呼吸声，变得存在感极强。
唐束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黑暗中，单独与习席身处这个充满秘密和危险的私密空间，让他刚刚稍有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到极致。
“备用电源会自动启动，需要几十秒。”习席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很近，很平稳，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黑暗中，唐束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即使看不见，那目光也如有实质，带着一种灼人的穿透力。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却抵在了冰冷的仪器金属外壳上，退无可退。
“怕黑？”习席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脚步声轻轻响起，似乎在靠近。
“不怕。”唐束立刻否认，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单薄。
“哦？”那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极近的距离。习席的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过来，带着温热的体温，“那为什么……呼吸这么急？”
唐束猛地屏住呼吸。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的感知却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平稳而绵长的呼吸，能感受到那具高大身躯散发出的热量和压迫感，甚至能隐约闻到对方身上那极淡的、干净的、混合着一点点烟草味的气息。
这种未知和逼近，比直接的视觉接触更让人心慌意乱。
就在这时，备用电源启动了。
柔和的、亮度较低的应急灯带次第亮起，驱散了浓重的黑暗，投下朦胧的光晕。
光线恢复的瞬间，唐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习席就站在他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融。那双深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里面翻涌着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探究，像是欣赏，又像是……某种蛰伏的、等待时机的野兽。
他的目光从唐束微微睁大的眼睛，滑落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唇上，停留了一瞬。
唐束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他想后退，却发现自己被仪器和习席的身体困在了这一小方空间里。
习席缓缓抬起手。
唐束猛地闭上了眼，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准备迎接任何可能的触碰或侵犯。
然而，那只手却越过了他的脸颊，伸向他耳后的方向。
下一秒，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响起。
仪器重新发出了嗡鸣，屏幕也亮了起来，数据流继续流淌——习席只是伸手越过他，重启了仪器背后的一个备用电源切换开关。
“好了。”习席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他收回了手，身体却并没有立刻后退，目光依旧胶着在唐束那张因为误会和极度紧张而泛红的脸颊上。
唐束猛地睁开眼，对上近在咫尺的、带着明显戏谑笑意的目光，瞬间明白了对方刚才是故意的！故意营造那种暧昧和压迫的氛围，故意看他惊慌失措的反应！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戏弄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烧得他耳根通红。
“你……”
“仪器重启好了，数据没丢，运气不错。”习席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自然地接话，仿佛刚才那个恶劣的玩笑只是唐束的错觉。他转身看向屏幕，语气恢复专业，“嗯，剥离完成了。来看结果。”
他这种举重若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态度，比直接的挑衅更让唐束憋闷。
唐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告诫自己冷静，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凑近屏幕，看向剥离干扰后的核心能量签名模型。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而优美的能量结构，由无数细小的、遵循着某种神秘几何规律的灵子束流编织而成，散发着古老而纯粹的气息，确实……带着一种惊人的、“艺术般”的精妙感，绝非自然形成。
“果然是人造的‘印记’。”习席指着结构中心几个关键的节点，“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能量汇聚点的手法……非常古老，而且高明。留下这个印记的家伙，是个大师。”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那是面对真正高超技艺时的一种纯粹欣赏。
“能反向追踪到施术者的能量特征吗？”唐束追问，心脏因为接近真相而再次加速跳动。
“很难。”习席摇了摇头，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放大着结构的细节，“年代太久远了，而且对方处理得很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个人特征的能量残留。就像看到一个完美的机械装置，你却无法知道制造它的工匠是谁。”
他顿了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指尖停在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能量涡旋上。
“不过……这个小小的能量涡旋……有点意思。”他微微蹙眉，眼神变得专注起来，“它不像是主体结构的一部分，倒像是……后来被某种外力轻微扰动形成的？或者说……是印记与某个特定‘容器’短暂连接时，留下的……‘回声’？”
“容器？”唐束的心猛地一跳。
“嗯。”习席的目光从屏幕移开，缓缓落在唐束脸上，那眼神变得幽深起来，“这种古老的永久性印记，有时并非直接作用于环境或血脉，而是需要一个特殊的‘容器’来承载和激活。这个‘回声’，或许记录了点当时‘容器’的信息……”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细细描摹着唐束的眉眼，仿佛在将他与屏幕上的数据进行比较。
唐束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胡家祖辈，难道就是那个“容器”？那自己身上……
就在这时，仪器忽然发出急促的“嘀嘀”警报声！
屏幕上的能量模型剧烈闪烁起来，那个被习席注意到的微小能量涡旋突然变得极不稳定，释放出异常波动的能量信号！
“不好！能量反馈过载！”习席脸色微变，迅速操作试图稳定仪器，“这‘回声’比想象的更敏感！”
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涡旋猛地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一股强大而混乱的灵能冲击波如同实质般从仪器中迸发出来，直冲距离最近的唐束！
事发突然，唐束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猛地挡在了他身前！
是习席！
他几乎是以一种超越肉眼捕捉的速度，瞬间移位，用后背硬生生挡住了那道失控的能量冲击！
“唔！”一声闷哼。
强大的冲击力撞得习席身体向前一倾，但他脚下如同生根般稳稳站住，将身后的唐束护得严严实实。他身上瞬间腾起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流光，将那暴乱的灵能冲击迅速吸收、消弭于无形。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等到唐束回过神来，只看到习席近在咫尺的、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感受到那挡在他身前的高大身躯传来的、一丝极细微的能量波动震颤。
空气中弥漫着能量湮灭后的淡淡焦糊味。
仪器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显然是被内部保护机制强制关机了。
“……习部长？”唐束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惶和一丝……难以置信。
习席缓缓直起身，松开了下意识护住唐束肩膀的手（唐束甚至没注意到他何时搭上来的），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心位置，语气却听不出什么异常，甚至带着点惯有的慵懒调侃：
“啧，看来我这新写的补丁……bug还挺大。”
他转过身，看向唐束，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没事吧？没吓到？”
唐束怔怔地看着他。刚才那一刻，习席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画面，如同慢镜头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
那样快的反应，那样强大的力量，那样……下意识的保护姿态。
为什么？
他不是一直以戏弄、掌控自己为乐吗？为什么会……
一种极其复杂的、混乱的情绪涌上心头，夹杂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悸动。
“……我没事。”唐束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您……您没事吧？”他注意到习席揉后心的动作。
“小意思。”习席不在意地摆摆手，仿佛刚才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这玩意儿的能量强度，还伤不到我。”
他走到仪器前检查了一下：“主板有点烧了，今天怕是修不好了。”语气里带着点可惜，却听不出多少懊恼。
唐束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发现皮革碎片的震惊，被戏弄的愤怒，接近真相的紧张，以及刚才那一刻突如其来的保护带来的冲击……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危险是真的。强大是真的。博学是真的。恶劣是真的。但刚才那下意识的保护……似乎也是真的。
这个人，就像一团最浓重的迷雾，复杂矛盾得令人害怕，却又……莫名地吸引人想要一探究竟。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习席看了眼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唐束身上，恢复了那种难以捉摸的神情，“仪器也坏了。看来……得麻烦唐先生多等一会儿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让唐束心跳失衡的弧度。
“饿了吗？冰箱里还有点食材，或许……我可以勉强露一手，算是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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