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束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习席的车，甚至忘了说再见，只留下一句仓促的“谢谢部长”，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公寓楼。直到关上自家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敢大口喘息，仿佛刚刚逃离某个无形的狩猎场。
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件大衣的重量和气息，指尖还烙印着咖啡杯的微烫和短暂触碰的战栗，而更深处……是那场荒诞逼真、令人面红耳赤的梦境带来的、挥之不去的身体记忆和羞耻感。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习席那张俊美却可恶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以及梦里那些令人崩溃的触碰和低语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没用。
那个男人就像最顽固的病毒，已经侵入了他的系统，无孔不入。
接下来的几天，唐束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用成堆的档案和繁琐的户籍事务麻痹神经。他表现得比平时更加冷静、高效，甚至主动接手了几个连老员工都头疼的陈年积案，雷厉风行地推动解决，其展现出的专业能力和果决手段，让户籍处上下都暗自咋舌。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近乎自虐的忙碌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和不知所措。
他不敢停下。一旦停下，那些混乱的思绪和身体残留的诡异感觉就会卷土重来。
他试图理性分析。习席的行为模式矛盾重重：时而恶劣地试探逼迫，时而又流露出专业的欣赏甚至……某种诡异的保护欲；私下里手段卑劣，工作中却又能力超群、堪称楷模。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满足某种扭曲的占有和玩弄欲？
还有那个梦……那真的只是梦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精神入侵？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他发现自己对那个男人的观感，正在悄然发生变化。除了厌恶、恐惧和愤怒，竟然还掺杂了一丝……被强大存在认可的扭曲满足感？以及，对那偶尔流露出的、极具吸引力的智性魅力的……欣赏？
这个发现让他感到恐慌和自我厌恶。
他绝不能沦陷。必须找到反击的方法，必须揭开习席的真面目！
而突破口，很可能就在那份诡异的皮革档案，以及习席私人陈列架上那片同源的碎片上！
机会很快来了。
这天下午，后勤处通知各个科室派人去库房领取新一批的办公用品和耗材。户籍处负责这项工作的老陈恰好请假了，任务自然落在了唐束头上。
库房位于副楼地下二层，规模很大，存放着各部所需的各类物资，管理有些冗杂。唐束拿着清单，在迷宫般的货架间穿梭清点，核对型号数量。
就在他走到最里面一排存放陈旧档案盒和废弃文具的区域时，他的目光被角落一个半开着、似乎刚被仓促整理过的纸箱吸引了。
箱子里堆着一些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文件夹、破损的印章盒，以及……几本边缘磨损、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硬皮笔记本。
一种莫名的直觉让唐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库房管理员正在远处核对其他部门的物资，无人注意这边。
他迅速蹲下身，假装整理鞋带，手指却飞快地拨开纸箱上层的杂物，抽出了最底下那本看起来最旧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墨水和灰尘混合的气味。他快速翻动着，里面是用一种非常古老的、如今已很少妖使用的花体妖文书写的日记或工作记录，字迹潦草，夹杂着大量复杂的符号和公式。
他的妖文水平有限，阅读起来十分吃力。但当他翻到中间某一页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一页上，绘制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多重同心圆和扭曲符文构成的阵法图案！而在图案的右下角，用作标注的几个辅助符号——与习席陈列架上那片皮革碎片、以及他藏起来的那份绝密档案上的符号，几乎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强压住激动，继续往下翻。
在阵法图案后面几页，记录者用激动到有些癫狂的笔触写道：
【……成功了！虽然只是微弱的共鸣，但方向没错！‘钥匙’确实存在，就在那些血脉之中！必须找到它……必须……】
【……力量……如此浩瀚……难以驾驭……但值得！为了重现……】
【……他们发现了？不！绝不能终止！‘盛宴’必须继续……隐藏起来……等待下一个周期……】
笔迹在这里变得越发混乱狂放，最后几页甚至布满了毫无意义的线条划痕和墨点，仿佛记录者陷入了某种疯魔状态。
笔记本的最后，夹着一张小巧的、已经褪色的老式证件照。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几十年前研究员制服、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腼腆斯文的年轻男妖，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个名字——“林涧”。
唐束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林涧？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某份陈年的人事调动文件里？还是……
来不及细想，远处传来了管理员的脚步声和咳嗽声。
唐束迅速将照片塞回笔记本，又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塞回纸箱最底层，用其他杂物掩盖好，然后站起身，拿起旁边一盒新的墨粉，装作刚刚找到需要的东西，面色如常地朝着管理员走去。
办理完领取手续，抱着物资回到户籍处，唐束的心依旧狂跳不止。
林涧……古老的阵法……“钥匙”……“血脉”……“盛宴”……重现？
这些碎片化的词语，与他之前的猜测、与那份绝密档案、与习席的秘密隐隐呼应，勾勒出一个更加庞大而危险的阴谋轮廓！
这个叫林涧的研究员，显然很多年前就在秘密研究某种与“上古血脉”相关的危险东西，甚至可能已经取得了一定进展，但后来似乎发生了意外，研究被中止或隐藏了。
那么，习席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这个“林涧”的继承者？还是……别的什么？那个阵法，那个“钥匙”，又到底是什么？
下班后，唐束没有立刻回家。他借口要整理档案，留在了办公室。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立刻打开内部人事查询系统，尝试搜索“林涧”这个名字。
权限不足。
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似乎被刻意提高了保密等级。
他不甘心，又开始交叉检索几十年前的研究部门项目记录、异常事件报告，甚至后勤物资报废清单……利用他对档案系统的熟悉和强大的信息梳理能力，像猎犬一样搜寻着任何可能与“林涧”或那个阵法符号相关的蛛丝马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
终于，在一份已被标记为“失效”的、关于某废弃研究所设备清理的冗长清单末尾，他眼尖地发现了一条不起眼的记录：
【物品编号：CZ-730 │物品名称：定制高精度灵能共鸣阵列基板（损毁）│处理方式：永久封存 │备注：原项目负责人-林涧（已离职）】
灵能共鸣阵列！这很可能就是那个阵法所需的设备！
而备注里的“已离职”，听起来轻描淡写，但与笔记本里那狂乱的最后记录联系起来，显得格外可疑！
就在他试图进一步查询这个“CZ-730”更多信息时，电脑屏幕突然弹出一个红色的警告框——
【警告：您的查询涉及加密信息，权限验证失败。此次操作已被记录。】
同时，办公室的门锁，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像是有人在外面，用钥匙轻轻拨动了一下锁舌。
唐束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他猛地抬头看向门口，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鼠标。
门外，一片死寂。
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他过度紧张产生的幻听。
但他知道，不是。
那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冰冷，粘稠，如同蛛网般缠绕上身。
他坐在电脑前，一动不敢动，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走廊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
咚…咚…咚…
不紧不慢，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跳节拍上。
脚步声在他的办公室门外，停顿了一下。
唐束屏住呼吸，几乎能想象出门外那个人，正慵懒地靠在门框上，或许嘴角还带着那抹可恶的、了然的笑容，静静地“看”着门内惊慌失措的他。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慢慢地……远去了。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唐束才像虚脱一般，猛地松了一口气，瘫软在椅子里，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警告。这绝对是一个警告。
习席知道他正在查什么！他甚至可能……一直都知道！
那个男人，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黑色冰山，他所能窥见的，永远只是水面之上微不足道的一角，而隐藏在水下的，是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未知本体。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加倔强的、不肯服输的火焰，也在心底悄然燃起。
他越是阻止，越是证明自己找对了方向！
林涧……CZ-730……废弃研究所……
他必须知道真相！
第二天，唐束刻意保持低调，仿佛完全被昨天的警告吓住了，专心处理着最日常的文书工作。
午休时，他听到几个同事在闲聊，说起执法部最近在处理一桩棘手的案子，好像牵扯到几个失踪多年的低级小妖，案发地点似乎就在市郊某个早已废弃的工业区附近。
“……听说那边以前好像有个什么私人研究所，后来出了事故废弃了，邪门得很……”
唐束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废弃研究所？
他状似无意地加入闲聊：“哦？哪个工业区？听着怪吓人的。”
“就西郊那个，以前搞什么生物技术的，后来好像说污染还是啥的，反正废了好多年了。”一个同事回答道。
西郊……生物技术……私人研究所……
所有的线索，似乎隐隐约约地串联了起来。
下午，唐束利用工作间隙，再次尝试用极其迂回的方式，查询西郊那个废弃工业区的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个私人研究所的。他不敢再直接触碰“林涧”和“CZ-730”等敏感词。
进展缓慢，但他极有耐心。
就在快下班时，他的内部通讯号突然闪烁了一下，弹出一条新消息。
发信人——习席。
唐束的心猛地一提。
点开消息，内容却出乎意料的简单公事化：
【唐干事，下周一上午九点，跟我去一趟妖管局，参加一个关于跨界妖族监管条例修订的协调会。准备一下相关资料。】
后面附了一个会议号和需要准备的资料清单。
看上去，就是一个纯粹的工作安排。
但唐束的指尖却微微发凉。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他刚刚查到西郊研究所这个关键节点，习席突然要带他离开部里，去妖管局开会？
是巧合？
还是……又一场精心设计的、调虎离山式的“敲打”和“警告”？
他盯着那条简短的消息，仿佛能透过光屏，看到后面那个男人深不可测的、带着玩味笑意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两个字：
【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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