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断裂的笔,像一具冰冷的尸体,静静躺在唐束的办公桌上,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对峙和其下隐藏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怖力量。
唐束盯着那光滑如镜的断口,指尖冰凉,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下都带着清晰的痛感。恐惧如同最粘稠的沥青,包裹着他,试图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
但这一次,深渊之下,似乎燃起了一簇微弱的、却不肯熄灭的火苗。
习席的反应——那种看到猎物亮出爪牙时的兴奋和愉悦——虽然变态,却恰恰证明了一点:他的反抗,他的尖锐,并非毫无意义。至少,能让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男人,露出了一丝不一样的、真实的情绪。
这很危险,他知道。激怒一头沉睡的雄狮,后果不堪设想。
但比起之前那种完全被掌控、被戏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这种危险,反而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真实感。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不是去碰那断笔,而是将桌面上所有散落的文件、资料,包括那份会议纪要,一丝不苟地整理好。动作有些慢,却异常稳定。
然后,他拿起那两截断笔,没有扔掉,而是用一张废纸仔细地包好,放进了抽屉最深处。
像一个战士,收藏起敌人留下的、带有警示意味的战利品。
做完这一切,他才起身离开办公室。走廊里的灯光苍白冰冷,照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他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目光投来,但他没有回头,步伐稳定地走向电梯,下楼,走出大楼,融入夜色。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却又异常坚定。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得诡异。
习席没有再突然出现,没有内线电话,没有消息,甚至在工作场合遇到,他也只是淡淡点头而过,仿佛那晚办公室里那场短暂却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唐束更加警惕。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
他按部就班地工作,高效处理所有事务,甚至比平时更加低调。但暗地里,他所有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张拉满的弓,时刻准备着。
他不敢再轻易尝试内部系统查询林涧和西郊研究所的事情,那支断笔的警告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但他并没有放弃。他将从朗安那里得到的令牌纹样和林涧笔记本上的符号,用最原始的方式——手绘,记录在一个不起眼的普通记事本上,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反复研究、记忆,试图从中找出更多规律或线索。
同时,他更加留意部里的各种风吹草动,尤其是与废弃项目、能源异常、甚至是一些陈年意外事故报告相关的信息。他像一只最耐心的蜘蛛,默默编织着信息的网络,等待猎物自己触网。
周三,与跨界妖族权益保障协会的座谈会如期而至。
这次会议的气氛比上次更加微妙。协会那边显然是做了充分准备,带来的方案更加具体,但也对公安部和妖管局提出了更多、更尖锐的质询。
习席依旧是那副慵懒中带着锐利的模样,大部分时间沉默,只在关键处开口,一针见血。唐束则负责提供数据支持和细节补充,他言辞谨慎,逻辑清晰,每一次发言都力求精准无误,不留下任何可以被攻击的破绽。
会议中途,讨论到一个关于如何界定“具有潜在风险血脉”的敏感标准时,协会那位年轻的代表,一个看起来很有冲劲的鸟妖,与妖管局的一位处长争执起来,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这个问题,或许可以换个角度思考。”唐束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调出了一份经过巧妙处理的数据图谱:“这是近五十年来,记录在案的、真正由所谓‘潜在风险血脉’引发的跨界安全事件,与同期因普通妖族治安管理疏漏、或人类科技事故引发的安全事件的对比分析图。”
图谱清晰显示,前者的数量占比极小,且逐年下降,而后两者的数量及其社会危害性,远远超出。
“过度聚焦于血脉本身的‘潜在风险’,而忽视更普遍、更有效的管理手段和技术监控提升,是否是一种本末倒置?甚至可能因为这种标签化的预判,造成新的社会不公和族群对立,反而埋下更大的隐患?”
他并没有直接否定妖管局的观点,而是用扎实的数据和更宏观的视角,巧妙地瓦解了对方立论的基础。
会场安静了一瞬。
协会的几位代表眼睛一亮,纷纷点头。妖管局那位处长的脸色则变得有些难看。
习席的目光落在唐束身上,手指无意识地停顿了转笔的动作。那双深黑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和……欣赏。不是之前那种看到有趣玩具的玩味,而是一种对等的、对于出色头脑和勇气的认可。
虽然那抹欣赏很快被更深沉的眸色所覆盖,但唐束捕捉到了。
那一刻,一种奇异的、扭曲的满足感,竟然压过了对这个人本身的厌恶和恐惧。
“唐干事的数据分析,很有启发性。”习席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却意外地接过了唐束的话头,“风险评估确实需要更立体的维度。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妖管局那边,“具体标准的制定,还需要更多实证研究支撑,不能一概而论。”
他轻飘飘地将话题拉回了一个更稳妥的领域,既肯定了唐束的观点,又给了妖管局台阶下,重新掌控了会议节奏。
会议结束后,协会那位年轻的鸟妖代表特意走过来,对唐束表示感谢和赞赏:“唐干事,刚才您的发言太精彩了!数据扎实,角度独特,真是帮我们大忙了!”
唐束只是淡淡笑了笑:“我只是陈述事实。”
离开会议室时,习席与他并肩走在走廊上。
“刚才那手数据可视化,做得不错。”习席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地像在评价今天的天气,“比部里那些老套的报表清晰多了。用的什么工具?”
“一款开源软件,自己改了点代码适配我们的数据格式。”唐束谨慎地回答。
“哦?”习席似乎来了点兴趣,侧头看了他一眼,“还会改代码?唐先生真是……多才多艺。”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他的终端突然响起急促的警报声!声音尖锐,带着红色的闪光。
习席脚步一顿,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眉头蹙起,迅速查看终端信息。唐束注意到,他的眼神在阅读信息的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和冰冷,周身那股漫不经心的气息骤然收敛,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抱歉,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习席迅速收起终端,语气恢复了平静,但语速明显加快,“后续的纪要整理和报告,你先负责弄个初稿。”
“是。”唐束点头,心里却疑窦丛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习席瞬间露出那种表情?
习席匆匆离开,脚步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唐束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底那丝疑惑越来越重。他回到办公室,处理完手头的收尾工作,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下班时间过了很久,他才离开大楼。走到门口时,恰好看到习席那辆黑色的车疾驰而来,一个急刹停在大楼前。
车门打开,习席从驾驶座下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眉宇间带着一丝未散的冷厉,身上的衬衫似乎也沾了些许不起眼的灰尘。但他看到唐束时,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那丝疲惫和冷厉迅速隐去,又恢复了那种让人看不透的慵懒。
“还没走?”他随口问道,目光在唐束脸上扫过。
“正要走。”唐束回答,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在他衬衫袖口一处极其细微的、像是被什么酸性物质溅射到的焦黄痕迹上。
习席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将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那点痕迹。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似乎不打算多说什么,径直走向大楼入口。
就在与唐束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滞涩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下意识地抬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左侧上臂靠近肩膀的位置,虽然动作很快,但唐束还是看到了。
而且,空气中,似乎飘过一丝极淡极淡的、被刻意掩饰过的……血腥味?
唐束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受伤了?
发生了什么急事?竟然能让他受伤?
习席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瞬间的失态,已经恢复了正常,走进了大楼。
唐束站在原地,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重重迷雾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悸动。
那个强大得如同非人的存在,也会受伤?
这个认知,莫名地让那座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黑色冰山,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露出了一点属于“人”的、或许脆弱的、却又更加真实的微光。
但这微光背后,隐藏的究竟是更大的危险,还是……
唐束不敢深想下去。
他只是望着那栋吞噬了习席身影的大楼,久久没有移动。
狩影徘徊,裂痕已生。
而那隐藏在冰山之下的、复杂而汹涌的暗流,似乎正悄然改变着某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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