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席那慵懒又带着恶劣调侃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唐束混乱的脑海。
“……又做噩梦了?”
唐束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毛孔都炸开了。
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瞪着办公桌后那个好整以暇的男人。
他怎么会知道?!
剧烈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惊悸,一种近乎被窥破秘密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习席将他这副活见鬼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那双深黑的眼眸里玩味更浓,却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慢悠悠地晃了晃手里的证据袋:“‘妖趣’店的地下仓库,确实有点意思。托唐先生的福,昨晚执法部加班,端了个窝点。”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只是随口一提的寒暄。
唐束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死死盯着习席,试图从那副波澜不惊的皮囊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但什么都没有。
那双眼睛深得像古井,所有的情绪和意图都沉在最底下,表面只有令人心慌的戏谑。
是巧合吗?他只是随口调侃?因为自己这副狼狈闯进来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像没睡好做噩梦?
对,一定是这样。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些光怪陆离的梦?除非他……
唐束猛地掐断了这个荒诞的念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狂跳的心脏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帮助他找回摇摇欲坠的理智。
“……习部长说笑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是……昨晚没休息好。”他避开“噩梦”那个词,像是避开什么瘟疫。
视线艰难地从习席脸上移开,落在他手中的证据袋上。
“妖趣”两个字的LOGO刺眼得很。
所以昨晚……执法部真的根据他胡说八道的那几句话行动了?还真的端了窝点?
这算什么?歪打正着?
“没休息好?”习席像是接受了他这个漏洞百出的解释,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目光却依旧黏在他脸上,像是有实质的重量,“看来户籍处的工作比我想象的更……耗费心神。”
他放下证据袋,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唐束:“正好,我这边有个‘小忙’,或许能帮唐先生……换换心情?”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习部长请讲。”他硬着头皮道。
“昨晚的行动,收获不小,但也有点……小麻烦。”习席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抓回来的几个小妖,品种有点特殊,户籍系统里的记录乱七八糟,对不上号。执法部那帮粗人,打打杀杀还行,搞这些细碎文书,一个头两个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唐束身上,那眼神明晃晃地写着“就是你了”。
“听说唐先生是户籍处的顶尖能手,最擅长梳理这些陈年旧账,化混乱为有序。”他笑了一下,笑容里没什么温度,“这批妖的户籍核验、记录更正,就辛苦唐先生了。资料我稍后让人送过来。”
唐束眼前一黑。
核查特殊妖族的陈年旧档?!
这根本就是个大坑!
那些积压多年的档案,很多记录方式与现行标准不符,甚至用的还是早已失传的妖文古语,信息缺失错漏更是家常便饭,核查起来繁琐至极,耗神费力,绝对是户籍处最让人头疼的苦差事之一!
这哪里是换心情?这是要他的命!
以他现在这种精神状态,接这种活儿,还不如直接把他扔进梦里跟习席的尾巴大战三百回合!
“习部长,这……”唐束试图挣扎,“我手头还有不少日常的户籍申请需要处理,恐怕……”
“日常申请可以分给其他人。”习席轻飘飘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件事比较急,而且涉及昨晚的行动后续,需要尽快理清。我相信唐先生的能力……和专业素养。”他又强调了“专业素养”四个字。
唐束所有推脱的话都被堵死在了喉咙里。他看着习席那张笑得像狐狸一样的脸,瞬间明白了。
这就是报复!绝对是报复!
报复他会议上的顶撞?报复他早上的失态?或者干脆就是这位新上司恶劣性格发作,单纯想给他找不痛快!
一股邪火混着无尽的憋屈猛地窜上来,烧得他喉咙发干。他恨不得把手里的包砸到那张俊脸上!
但他不能。
他只能咬紧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习部长。我会尽快处理。”
“很好。”习席满意地点点头,终于舍得站起身,“资料很快送到。期待你的好消息,唐先生。”
他迈着悠闲的步子,与僵硬如铁的唐束擦肩而过,那股冷冽的气息再次拂过唐束的鼻尖。
走到门口,他像是忽然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侧过头,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对了,”他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补充一句无关紧要的备注,“那些档案年代久远,有些可能沾了点‘小东西’……核查的时候,记得做好防护。”
说完,他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办公室重新恢复寂静。
唐束像一根被钉在地上的木头,在原地僵立了很久很久,直到确认那股压迫性的气息彻底消失,他才猛地松懈下来,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
做好防护?防护什么?灰尘?霉菌?还是……妖气残留?或者更邪门的东西?
联想到那些诡异的梦境,习席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醒”简直像是在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上又悬了一把刀。
他瘫坐在地上,抱住脑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
工作压力,诡异梦境,现在再加上一个明显要搞他的新上司……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半小时后,两个执法部的队员抬着一个巨大的、看起来就年代久远的木箱,送到了唐束的办公室。
箱子落地的瞬间,扬起一片灰尘,里面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陈腐的纸张味、淡淡的霉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让人极不舒服的阴冷气息。
唐束戴着口罩和手套,全副武装,如临大敌地看着这个箱子。
这就是习席说的“小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拿起工具,撬开了箱子。
里面是堆得满满当当的档案袋和卷轴,纸张泛黄发脆,墨迹斑驳,有些甚至用的是兽皮或特殊的织物。
他抽出最上面的一份档案袋,袋子上用一种暗红色的、已经发黑的墨迹标注着编号和妖文名称。
他小心地解开系绳,抽出里面的文件。
纸张粗糙,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夹杂着大量难以辨认的古老妖文符号。
他勉强能看懂一部分现代妖文,但这种夹杂了大量古语变体和特定种族术语的记录,看得他头晕眼花。
他耐着性子,拿出工具书和专用的翻译法器,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辨析。
【……赤瞳,猞猁属,生于巽位山林,癸亥年食月化形,疑有噬影之癖……】
【……沼啼,水魈类,原栖西南瘴泽,戊辰年迁入,记录载其声能惑心,然户籍图像缺失……】
【……石蛮,土精分支,力大无智,曾受雇于……】
每份档案都像是一个谜题,信息残缺不全,记录标准不一,甚至有些明显前后矛盾。
他需要不断交叉比对、查询典籍、甚至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去推断验证。
这工作量巨大得令人绝望。
而且,正如习席所“提醒”的,这些陈旧档案上,或多或少都残留着一些原主的气息。
虽然微弱,但当他长时间专注接触时,那些阴冷的、暴戾的、诡异的残留感,就会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试图干扰他的心神。
他不得不时刻集中精神,抵御这种无形的侵蚀。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这种高度紧张和极度耗神中过去了。
直到窗外天色渐暗,唐束才勉强核验完了不到十分之一的档案。
他摘下口罩和手套,只觉得头晕目眩,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比连加三天班还要累。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极度疲乏。
那些混乱的妖文符号、诡异的残留气息,还有习席最后那句阴魂不散的“提醒”,都在他脑海里交织盘旋。
他瘫在椅子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胃里空得发慌,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休息了好一会儿,他才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离开了办公室。
外面的空气冰冷,吹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浑噩。他随便在路边小店吃了点东西,味同嚼蜡。
回到那个寂静的、如今让他有些恐惧的小窝,他站在门口,几乎有些抗拒打开这扇门。
他害怕睡觉,害怕再次被拖入那个身不由己的、荒诞离奇的梦境世界。
但他实在太累了。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最终,他还是认命地打开门,走了进去。草草洗漱后,他几乎是怀着一种赴死般的心情躺上了床。
意识迅速沉沦。
……
黑暗。
无尽的黑暗。
然后,耳边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唐束发现自己竟然泡在一个巨大的、豪华得堪比罗马浴场的温泉池里!
温热的泉水包裹着身体,水汽氤氲,空气中飘散着一种靡靡的、甜腻的熏香。
这是……哪儿?
没等他从这突如其来的场景转换中反应过来,一个慵懒带笑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唐先生,工作效率这么低,还有闲心泡温泉?”
唐束浑身一僵,猛地扭头——
习席就泡在他旁边的泉水里!
上身线条流畅漂亮的胸腹肌理暴露在氤氲水汽中,水珠沿着紧实的皮肤缓缓滑落。他手臂随意地搭在池边,侧着头看他,黑发被打湿了,几缕不羁地贴在额角,那双深黑的眸子在水汽浸润下,显得更加深邃惑人,里面跳动着熟悉的恶劣光芒。
唐束头皮瞬间炸开!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身体被温泉水包裹着,软绵绵使不上力。
“看来那些陈年老档案,确实不太好啃。”习席慢悠悠地靠近他,水波荡漾,两人之间的距离急剧缩短,“需不需要上司我给你……额外辅导一下?”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在唐束脸上,混合着泉水的蒸汽,带来一种令人窒息般的压迫和暧昧。
唐束又惊又怒,想骂人,却发现自己依旧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俊脸不断逼近。
“不会吗?”习席轻笑,一只手忽然从水下伸过来,极其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腰侧!
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他什么时候换了浴袍?)衣料灼烧着皮肤,唐束猛地一个战栗,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很简单。”习席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手指甚至在他腰侧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比如……这种上古妖文变体,一般会用在记录一些……不太光彩的癖好上。”
他又凑近了些,唇几乎要贴到唐束的耳朵上,呵气般低语:
“像‘噬影之癖’……唐先生想知道具体是什么吗?”
轰——!
唐束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羞愤、恐慌、还有一种极其强烈的被冒犯感席卷了他!
习席怎么知道他在查什么档案?!还他妈用这种方式“辅导”?!
去你妈的辅导!
他拼命挣扎,试图摆脱那只滚烫的手和越来越近的气息,却徒劳无功。
习席似乎很欣赏他这副困兽般的模样,嘴角恶劣的笑容越发明显。
就在唐束几乎要崩溃的时候,周遭场景猛地一换!
温泉、水汽瞬间消失。
他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户籍处的办公桌前!身上穿着整齐的制服,面前堆着小山一样高的陈旧档案。
而习席,就穿着那身黑色便装,懒洋洋地坐在他的办公桌角,一条长腿曲起,鞋尖似有若无地蹭着他的大腿外侧。
他手里拿着一份泛黄的兽皮卷档案,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温泉不太适合谈工作,还是这里好,对吧,唐先生?”他晃了晃手里的兽皮卷,“我们来继续……‘辅导’。”
“你看这里,”他俯下身,几乎将唐束圈在椅子和他的身体之间,手指点着兽皮卷上一处极其复杂的妖文图腾,“这个符号,通常代表‘危险’、‘禁忌’,或者……”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唐束,眼神幽深得像漩涡,嘴角勾起一抹坏到骨子里的笑:
“……代表发情期。”
唐束:“!!!”
“还有这个,”习席的手指又滑向另一处扭曲的符文,身体压得更低,嘴唇几乎要碰到唐束的鼻尖,声音哑得让人心尖发颤,“据说……是求偶的意思。”
“唐先生……”他低声问,气息灼热,“你看我翻译得……对不对?”
不对!滚!给老子滚!
唐束在内心疯狂咆哮,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石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习席的唇即将碰上的那一刻——
“嗬——!”
唐束再一次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浑身湿透,像是真的刚从温泉里捞出来一样!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惊恐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卧室,熟悉的黑暗。
没有温泉,没有办公桌,没有档案……
更没有那个该死的、无处不在的习席!
但那只搭在他腰侧的手的滚烫触感,那喷在耳边的灼热呼吸,那近在咫尺的、带着恶劣笑容的俊脸……清晰得可怕!
甚至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梦境都要真实!那种强烈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和暧昧感,几乎残留在他每一寸皮肤上!
“啊啊啊啊啊——!”唐束崩溃地低吼一声,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整个人蜷缩起来,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习席?!
而且还变本加厉!从单纯的狗血剧情变成了……变成了这种……!
辅导?去他妈的辅导!
那种被全方位侵入、被掌控、被戏弄的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
他再也受不了了!
天刚蒙蒙亮,唐束顶着一双比昨天更红的眼睛,脸色苍白得像鬼,再一次提前冲出了家门。
他需要工作,需要那些枯燥繁琐的档案来麻痹自己,需要证明自己还活在现实里!
他几乎是跑着进了办公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
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找到了安全感般,慢慢滑坐到地上,目光落在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箱上。
都是因为这些该死的档案!要不是它们,他怎么会做那种……那种梦!
愤怒和迁怒的情绪涌上来,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箱子前,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心,再次打开箱子,拿出工具,开始疯狂地核验那些该死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陈年旧档!
他逼自己全身心投入进去,不去想别的,只看着那些扭曲的妖文符号,只辨认那些混乱的信息。
【……石蛮……曾受雇于城南窑厂……力能扛鼎……记录者批注:此妖嗜酒,酒后易现原形,恐惊扰民众……】
【……沼啼……声惑心……曾涉及丙子年码头工人集体癔症案……后调解……限制其夜间使用能力……】
他核验得越来越快,几乎是一种机械式的重复,试图用极度的专注来压榨掉所有的思维空间,让那些不该有的画面和感觉无处容身。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一份材质特殊的暗褐色皮革档案上。
上面的妖文是一种极其古老的变体,他之前从未见过,扭曲盘绕,透着一种邪异的感觉。他拿出最高倍数的翻译法器,对准那些文字。
法器嗡嗡作响,光束扫描过那些符号,旁边的显示屏上,现代妖文和人类文字艰难地、逐字逐句地翻译出来——
【姓名:???(古妖文释义倾向:嬉闹之影,贪婪之噬)】
【种族:???(疑为上古遗族,谱系断绝,无法归类)】
【危险等级:极度危险(旧标)// 权限不足,无法查看(新标)】
【备注:此个体极度异常,擅窥心,喜玩弄人心于股掌,尤嗜……】
翻译到这里,法器猛地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显示屏幕剧烈闪烁起来,后面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破碎的词语:
【……梦境……】、【……饵……】、【……标记……】、【……所有物……】
啪!
翻译法器过载冒出一缕青烟,彻底黑屏了。
唐束拿着那份冰冷的、散发着更浓郁阴冷气息的皮革档案,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住了。
嬉闹之影,贪婪之噬……
擅窥心,喜玩弄人心于股掌……
梦境……标记……所有物……
一个个破碎的词语,像一把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他的神经上!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能完美解释一切恐怖巧合的猜想,如同挣脱了牢笼的恶兽,咆哮着冲进他的脑海,让他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办公室紧闭的门。
仿佛能穿透那扇门,看到外面某个可能正慵懒地靠在某个地方、嘴角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恶劣笑容的身影。
难道……
那些梦……
那些无处不在的“巧合”……
那份“特意”指派给他的、充满了诡异残留气息的旧档案……
还有习席看他时,那种仿佛洞悉一切、带着玩味和狩猎般的眼神……
不——!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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