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人站在那里,恍若一把闪着寒芒的利剑,凛冽冰冷、血气尽褪。
是阿廖沙。
异种张开嘴,冲他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咆哮,我在强大的声波冲击下痛苦地蹲了下去,感觉五脏六腑快要被震碎了。
“我可以杀了你的亲族,也可以杀了你,”阿廖沙举起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散发着钴蓝色光芒的、手掌大的方块,在浓烟和黑暗之中宛如天空中的星辰。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只不过这次付出的代价,是和你同归于尽。”
不。
我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膝盖一软,跌倒在水里。
“路!”这一次阿廖沙看到了我,“你怎么会……该死!”
我低下头,抱着栏杆将身体撑了起来,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恐惧的泪水。我拖着身体朝他走过去,每走一步,身体中的力气都在快速流失,异种的眼睛缓慢而恐怖地转向我,一直到我走到阿廖沙身旁。
“你为什么要回来?”阿廖沙捧住我的脸,大声质问我。或许是我因为太害怕而出现了幻觉,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他的眼眶通红,“它是来找我复仇的,听着,你再不走就……”
我想说些什么,但那只异种再次张开嘴,它的腹部里有火红的光团在不断汇聚,滚烫的热风扑面而来。
“溃疡物大出血,拿胃镜,快!”
“心室收缩,血压降到60。”
“呼吸停止,0.5毫克的肾上腺素!”
“直接切开气管!”
……
“教授,我们已经尽力了,很抱歉……”
“如果联系不上他在中国的亲人,那就只能由您……”
……
疼。
全身都好疼,每一寸皮肤都像在燃烧。
我已经死了吗?
阿廖沙,还有那只异种……
我猛然坐起来,扶着胸口大口喘息着,惊悸万分地环视周边。这是一个被暖橘色光线笼罩的房间,右侧有一扇玻璃滑动门,可以看到外面的人来人往。
我的身下是一张白色的折叠床,医院里常见的那种。
医院?
我抬起手,发现手背静脉上贴着几块胶布,下方隆起了一块,从里面伸出的输液线连接着高处挂着的一包透明液体。我开始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来到的医院,在头痛欲裂中,突然感觉一只手贴上了我的后背。
“路,你终于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吉耶罗教授和我们都担心坏了。”
我愣了一下,接着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坐在我床边的棕发女孩:“索夫娅?”
刚说完这句话我便痛苦地捏住自己的喉咙,一口血沫呛进嘴里,铁锈的味道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
索夫娅递给我一杯水,叹息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我和迈克一接到消息就赶来医院了,刚看到你的时候,你满脸都是血,真的很吓人。”
直面死亡后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自己的同窗,这件事让我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我忍着喉咙里的烧灼感,笑着对她说:“你为我哭了吗?”
“这个嘛,我才不会,”她抿着嘴,“但是迈克在这里陪了你很多天,每次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都是红的。”
我想象不出那个画面,总感觉各种诡异。迈克从哈佛的金融专业转到吉耶罗教授门下,原本想成为异种语言学界的第二个传奇人物,成绩却总是差索夫娅和我一截,所以对谁都是臭着一张脸。我曾经在中国春节的那天给他送过一盘饺子,却被嘲讽了一顿,吃了个闭门羹。
如果说吉耶罗教授会为了我哭红眼睛我还能接受,毕竟他孤身多年脾气又古怪,唯一陪在他身边的就只有我们几个学生了。但迈克……算了吧,他不会趁机拔我氧气管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呼出一口气,身体放松地落回床上,看着窗外温暖的阳光。
阳光、陆地、不用惊慌逃窜的人群、没有咸腥味道的空气……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这些了。
我晃了晃手,让太阳的光斑在指缝间移动,忍不住弯起嘴角。
索夫娅的脸上似乎露出了难过的神情,但在发现我看着她时又慌张地转过头。
“医生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了吗?”我问。
“呃,路,”索夫娅避开我的视线,“你还记得在船上发生了什么吗?这些天一直有军人过来找你,但见你还在昏迷着就离开了。”
“军人?”我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哪里的军人?”
“听护士说,他们的衣服上有‘海洋之星’的徽章,应该是来自洛杉矶基地,和异种作战的前沿主力部队。”
洛杉矶基地,没有人会对这个名词陌生,它是太平洋西部防御带的最重要一环。那里拥有三台最先进的机甲,其中就有未尝败绩的“乌拉诺斯II型”和中美共同建造的第一台人工智能机甲“吞噬之轮”。在十年的战争中数次险些失守,但迄今仍然屹立在西海岸,和中国的东海基地、俄罗斯的斯文托维特①基地并称为太平洋最后的钢铁之墙。
可他们为什么要来找我,仅仅是因为我和异种有过近距离接触?
“在你昏迷的这几天,新闻上一直在讨论你们那艘船遇袭的事。专家说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异种出现在离海岸这么远的地方的先例,更不会像这样追击一艘普通的轮船,”索夫娅压低声音,“我一直在想,难道是因为教授在海上的研究,激怒了其他异种吗?”
我怔了怔,脑海里浮现出阿廖沙说过的话。
他说,那只异种是来找他复仇的。
我突然头痛难忍,用双臂环抱住头,将身体蜷了起来。
我走到船头以后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阿廖沙……阿廖沙去哪了?
索夫娅慌乱地叫了我几声,随后便跑出去叫医生。我紧闭双眼,却仿佛依然能看到异种赤红的双眼以及那团灼目的火光,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烧焦了一般滚烫不已,胃部不断传来的剧痛让我甚至想要将它扯出来扔掉。
我的口腔里很快便充满了黏稠的甜腥液体,却分不清究竟来自咬破的嘴唇还是翻腾着的消化器官,几秒钟后我扑向床边,将满嘴鲜血吐了出来,随着血液从下嘴唇缓缓滴落,周身的针刺感似乎减轻了不少,但头部却更加胀痛,一组组复杂而恶心的图像从我的脑海里掠过,却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具体的轮廓。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的走廊上传来,紧接着滑动门被推开。我艰难地抬起头,看见索夫娅带着一个亚裔医生走进来,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两男一女——他们都身着挺括的军装制服,眼神锐利,表情严肃。
医生给我做了简单的检查,接着对来人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她这一动作的含义,就听到他们中的其中一个冷冰冰地开口:“他还能活多长时间?”
“运气好的话,还有一个月。但辐射对他的影响是难以预测的,他的身体随时会崩溃……”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索夫娅震惊地站了起来:“你之前说是辐射引发的癌症,还有一年的生存时间!”
“我没有骗你,但辐射已经完全摧毁了他的各项身体机能,能再活一个月已经是幸运了,”医生看上去有些不忍,“这些人要求我严格保密他的病情,我很……我很抱歉。”
索夫娅抹了一把眼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难以抑制地抽泣起来。
医生又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脑海中只回荡着两个单词:
一个月。
在登上那艘船之前,我还拥有无限的未来,但在那之后我的人生只剩下短短一个月,而我曾经设想的一切,破解更多异种语言的梦想、回到中国和家人团聚的心愿,全都在名为死亡的巨大黑洞之中化为乌有。
“那么,跟我们走一趟吧,路清,”黑人军官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有一些事情,我想我们需要好好听一听你的说辞。”
“你们疯了吗?!他病的这么严重,你们还要进行审讯?”索夫娅一把将他从我身边推开,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们。
“小姐,这关系到全人类的安全,我相信这位先生也希望让自己的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更有价值,”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的另外两个同伴一个拔掉我手上的输液针,一个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架了起来。
我的意识一片混沌,身体完全瘫软了下去。
备注:①斯文托维特:斯拉夫神话中的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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