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岑自黑暗之中睁眼,倒灌入鼻腔咽喉的水液传来的窒息感几乎令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那个狭窄又充满血腥气味的浴室里翻滚挣扎。
但猛一回神,看见的不是鲜血,而是透明的微黏液体;四肢不听使唤,仿若新生,奋力转动眼珠,才赫然发现猜想竟是事实;再往下看去,又发现一根熟悉的事物连接自身,正源源不断地往体内输送他赖以生存的营养和能量;眼前日月倒悬,一左一右立于眼前,世界颠倒错乱不知所谓。
在这个诡异的梦境里,沈遥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很熟悉的女人。
这个女人有着一张极为张扬艳丽的容颜,她面带微笑,神情自若,偏偏眼瞳漆黑如墨,仿佛无尽黑洞,要将万事万物吞噬殆尽。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裙,手臂和脖颈上的白皙皮肉尽数裸露,展现出那些苍白斑驳的伤疤。
她在液体之中如履平地,慢慢朝着沈遥岑靠近。眼看那张脸越来越近,沈遥岑被羊水塞满的口腔喉管几乎要违背常理地呼唤出声——刘……!却见那张脸倏地一变,登时化为一张沟壑纵横又崎岖不平的苍老容颜,女人怒目圆睁,口鼻耸动,用粗糙干瘪的手指捧着他的脸,发出嘶哑苍老的声音代替他呼唤一个名字——
刘卿柳!刘卿柳!
沈遥岑被她可怖的神情吓到了,不知自己是如何挣脱她的束缚,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化作成人身趣,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后退去,却还是被这鬼一样的女人一把抓住脖颈,尖利指甲在脖颈上滑出道道血痕,滴滴答答地汇入浑浊的水中。
死!死!
女人仍旧嘶吼着。
沈遥岑一张脸被掐得青紫,他拼尽全力抓握着女人的手腕,从牙齿中费力地挤出声音——
你要谁死?
当问句落地,这个不人不鬼的疯女人才终于恢复平静,从而放开了抓住沈遥岑的手,让他狼狈地跌落在地,口鼻吞入一团又一团粘稠的水液。
先是月亮从倒悬天中落了下来,然后太阳也跟着一起,落在了疯女人的怀里。
女人笑了,把日月吞入口中,又化作那张熟悉的美丽面庞——只不过比起一开始的人身更多几分辉光,隐隐约约看来竟似画中仙神降世,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但女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扫了沈遥岑一眼,很快便消失了。
沈遥岑心有余悸地望着空空荡荡的前方,忍不住想:这容姿艳丽的凡人、面容可怖的恶鬼,还有悲天悯人的神,到底哪一个才是他刘卿柳?或者说——他心里的刘卿柳?是人、是鬼、是神?抑或三者都是?
沈遥岑长呼一口气,不再深究;而他也在心脏大起大落的这一惊悚过程中逐渐意识到了这不过是他又一场奇怪且不可言说的梦境罢了。
待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沈遥岑发觉自己身上脸上已经全是冷汗。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不过凌晨三点多,距离天亮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于是他抿了抿唇,下床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顺便把暖气的温度给调低了一点。
等路过桌子时,他又倏地想起那张还被摊在桌子上的黄符——结果凑前一看,桌子上早已是空空荡荡,哪儿还有什么黄符?
沈遥岑心中又是一惊,桌面桌底四处找了找,都没见到那张黄符的痕迹;他看了一眼窗户房门,也就窗户透着一丝缝儿用来透透气,哪儿就能这么巧起了风把那纸给吹走了呢?
沈遥岑不信邪,又亮开全部灯把整间屋子照得透亮,房间角落里外都仔仔细细地找了个遍,也没找着点儿蛛丝马迹。眼看着时间快到四点,该找的地方也都找完了,最后只得作罢,大不了等早上起床时问刘卿柳一嘴那符是从哪儿求的,到时候再给她重新找个来就成。
而且以刘卿柳的性格,想必是不会太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儿的。
沈遥岑胡思乱想着,很快就重新睡上了回笼觉。
-
沈遥岑向来是赖不来床的,于是第二日不出意外地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在厨房里捣鼓着两人早餐的事情。
他寻思着刘卿柳也算半个南方人,便趁着雪还没下起来开车去了早市,买了点儿精致又饱腹的糕点回来,等回到别墅的时候都还冒着热气,又放在锅里温着,等刘卿柳起来就能吃上这口热乎的。
没曾想,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十二点。沈遥岑吃饱喝足坐在沙发前看新闻——最近倒没什么新鲜事儿,来来回回报的就是国际国内的那点事儿,沈遥岑难得觉着无聊,倒在沙发上看手机的时候才想起白闲来,随手给人发了条消息,问人在做什么,却没得到回复,想来是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等过了十二点,沈遥岑越发觉得奇怪起来。累了的话睡到中午早饭不吃的话对他们这些忙惯了的人来说也是见怪不怪,可现在寒假大家都忙着乐呵呵地过节,连他爹都难得有了几天闲工夫陪家里人去玩儿,昨日刘卿柳又早早地睡下了,哪儿能赖这么久的床呢?
沈遥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想到昨天回来时刘卿柳那副好像撞了脑袋的情态,寻思着还是上去看看比较好。
他脚步一步步踏在台阶上,脑海里简直称得上是天人交战:他一边觉得自己不该多管刘卿柳的闲事儿,毕竟等这几天过去,两人除了生意场上的那些事儿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一边又觉得自己受了刘卿柳许多帮助,关心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想着想着,人就莫名其妙地到了刘卿柳的房门前。
他愣了愣,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敲了敲人房门。
“咚咚咚。”
他等了几秒钟,房间里不出意料地没有任何反应。
沈遥岑尝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纵使有他不经允许就闯入房间的前车之鉴,刘卿柳最终还是没有把房门反锁。也许是她没有锁门的习惯,又也许是因为……
“吱呀——”随着门扉的一声轻响,昏暗的房内逐渐透进了一缕光亮。
沈遥岑轻声叫了句:“刘卿柳?”
屋内还是没半点声响。
他起初还以为是刘卿柳睡得太熟,但随着门扉逐渐开启,他便越发感觉屋内有股诡异的气氛在蔓延——这种感觉就像是在黑暗之中被什么人给盯上了,令人毛骨悚然,但不管抬头还是回头都无法窥见对方丝毫踪迹。
沈遥岑在黑暗之中摸到了墙上,找到了房间的开关。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昏暗不已的屋子终于被灯光照亮,而沈遥岑也终于得以见到屋内凌乱的景象。
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已经碎掉的玻璃花瓶,玻璃渣子落了一地,多数夹杂着或透明或红色的液体;再往旁边看,梳妆台上亦是凌乱不堪,硕大的圆镜上蛛网裂痕密布,将照映出的景象分割成千千万万片,而其中的一小块则显现出一个单薄的背影。
沈遥岑顿了顿,朝着那还穿着昨日出去时衣物的人走去。
“刘卿柳……”话音刚落,这一直僵立着的人却忽然动了起来。
——沈遥岑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后脑一痛,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掐着脖子抵在墙上,随后那只手毫不留情地照着他的左脸来了一拳。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沈遥岑只听到耳边“嗡”地一声,随后一阵气血上涌,脸侧火辣辣地疼,嘴里也蓦地冒出一股咸腥的血味儿,怕是嘴里已经破皮了。结果对面这不清醒的人来这么一下还不算,眼看着又要再揍一拳,沈遥岑心中腾地燃起一股怒火,除了他爹外,刘卿柳还是第二个敢直接揍他脸的人。
沈遥岑硬把血水往下咽了口,抬腿便往前面踹去——也不知道刘卿柳是一夜没睡好状态不佳还是怎么,这脚竟然半分没躲,就这么硬生生地挨了过去。就连沈遥岑自己都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了,可这人却奇怪得很,既不走开也不喊疼,只是跟个僵尸一样呆愣愣地站在沈遥岑面前,紧接着又慢吞吞地抬起眼来,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一般缓缓松开了掐着沈遥岑的手,片刻后退了一步,摇摇晃晃地跌坐在了地上。
沈遥岑揉了一下自己酸痛的脸颊,又从口腔里啐出一口混着血的唾液来。
他没好气地走到镜子面前看了看——果不其然脸颊上已经肿了好大一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下去。
正当他寻思着要不要下楼拿点儿冰块冷敷起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飘飘忽忽的声响。
“抱歉啊,沈大少,”刘卿柳扶着墙站起来,却只是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自己伤得有多重,“我的药吃完了,刚刚把你当成了其他人——我不是故意的,你体谅一下吧。”她笑了笑,很快走上前来,抬眼观察沈遥岑的伤口。
沈遥岑确实有点儿生气了。他没吭声,也没理会刘卿柳抬起手的动作,只自顾自地出了房门,下楼在冰箱里找冰块消肿。
刘卿柳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跟着他出了房门,随后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看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我有病。你应该早就知道的才对,”她低声道,“但你要生我气我也没办法……不对,我不应该这么说。但我想你懂我的意思,而且不会那么跟我斤斤计较的,对吧?沈大少。”
沈遥岑取冰块的背影顿了一下,随后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回过头来看着刘卿柳的眼神显得冷漠又疏离,但仍旧暗藏着些许恼怒:
“我和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你凭什么要求我不‘斤斤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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