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你总觉得你是全世界最多余的那个。
因为你曾经被父亲丢下,被母亲丢下,他们有各自的生活,你成为了所有人的负累。
父亲总说对你有亏欠,可他的弥补方式也不过就是给你些钱。母亲说对你有亏欠,也不肯在他们儿子的烛光晚餐与你之间选你。
想起最终没去成的小演员班,往事重临于心,只觉得委屈。
那时候,父亲虽然给了你钱,让你自己去报名。但老师说必须有家长亲自来签字才行,你打电话给父亲,他忙着接他的女儿,没空管你。你又打电话给母亲,一直占线打不通。好不容易接通了,那边氛围暧昧,传出了母亲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谁呀?”男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推销保险的。”母亲话还未说完就挂断了。
原来,在母亲的心里,你不过是一个令人厌烦的陌生人。
你握着一把钱和告家长书,委屈地扔掉电话。
为什么他们的孩子就可以有父亲和母亲的陪伴,而你什么也没有!明明你也是父亲和母亲的女儿啊,为什么他们的孩子唾手可得的爱,对你而言几近奢侈!甚至被说成是卖保险的骚扰电话……
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好像都在嘲笑你是个没有家的野孩子。
你有父亲母亲,也很渴望他们陪着你哪怕只是简单吃一顿饭也好,哪怕他们只是短暂出席一次你的家长会也好……或者,只是此时此刻抽出一些时间来帮你签字……
但是,你什么都没有。
他们不要你了,就像随手丢弃在一旁的没人要的旧玩偶一般。
你在街边哭了很久,最后在大街上雇了个人,佯装成家长来签字。
可惜……表演班的报名时间早就截止了。
“算了,不收你的钱了。”你坐在路边直哭,那人问道。
“那……那你能假装是我的爸爸,帮我开这周的家长会,带我去游乐园玩儿吗?我保证我考的很好的,不会让老师批评你。”
就这样,一个陌生人帮你开了家长会,你们假装成父女在游乐场玩儿了大半天,又一起吃了顿饭。
临走前,你的头发有些乱,他小心翼翼帮你绑好马尾辫,让你早些回家。
一个陌生人而已,竟然能这样对你,可你的父亲却始终没有露面。
你的家又在哪里?你早就没有家了……
那不过是一间空荡荡,黑漆漆的房子,没有父亲和母亲的地方,不是家。
你将自己的心一层层包裹进黑暗里,密不透风。
时间一天天过去,父亲很少来看你,多半就是放下一些钱就走。
可初中那年,父亲总来。
他再婚的阿姨是学校教务处的,几年不见,父亲和阿姨一改往日冷漠的态度,对你嘘寒问暖,听得你浑身难受。
他们还想将你从原本的四班,调到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师班上。你的朋友和小川都在四班,你拒绝了他的提议。
“爸爸希望你受到最好的教育,前途比朋友更重要,不是吗?”父亲问道。
“啊,对呀,那个班的老师……”阿姨也假惺惺来劝你。
“够了!”你打断他们的话:“我哪儿也不去!你们别藏着掖着了,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既然这样,爸爸就和你说实话吧……”
他低着头,许久,缓缓说道:“我们这次来,是来求你,救救你的妹妹……她病了。虽然希望渺茫,但是……”父亲说道:“你想要什么,想要钱?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
果然,他们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你,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钱,而是父亲和母亲的陪伴!是一个完整的家!
说起来,小时候生病时,你求他们来看看你的语气可比他求你来得更加真心实意。你撕心裂肺哭嚎了好久,还是没能换来他们一丝一毫的怜悯。
当他们组建了新家庭,沉溺在幸福里,也根本不会想起你。
父亲不愿意你去他家住,母亲也不肯见你,这才导致你总是去靳予欢家。
曾经寄人篱下的你,学着察言观色,不敢说错一句,礼数上不敢越矩半分。你羡慕靳予欢一回家就倒在沙发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虽然你也很累,可你总是正襟危坐,不敢放肆。看着桌上摆放的水果,你也只是看看,不敢随意拿走,更不敢吃。
别人的家,终归不属于自己。
你能感受到,叔叔阿姨已经非常小心和你相处,但你还是能从他们的微表情里分析出,他们不希望你长期打扰。这才和老师说,在校外租了房子。
有多少个漆黑的,令人恐惧的夜里,他们可能正在给他们的孩子讲故事,哄他们的孩子睡觉。他们从没有来关心你过,哪怕只是来看看你,和你说一声“别怕”。
老师曾说,“亲情”是世上最无私,也是与生俱来、血脉相连的情感。
那时你还觉得没什么,这个陌生的词语并未走进你的世界。
如今,你明白了,对他们的孩子而言,亲情这个词与生俱来,但对你来说,这个词从来就在光年之外,遥远得很。
这些年,幸得朋友的陪伴和照顾,你也渐渐不再奢求父母腾出时间来关心你。
可你实在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父亲来见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了他的女儿,放下身段来求你。
他的女儿……
想到这四个字,心口钝痛。
难道你不是他的女儿吗?!
“真没想到,您来找我,是为这点小事儿?”你淡淡说着,就好像这件事不值一提。
父亲大概没想到你说出这样冷漠的话,他似乎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
你冷笑一声:“你不是挺有钱?用钱把‘你的女儿’的病治好不就行了,求我干什么?”
“你也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他哭丧着脸说。
“您还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你怒吼着,瞪着他。
“都怪我,是我对你的关心太少。”父亲说道:“爸爸不称职,不合格,都是我的错,我今后会弥补。”
“不用了……”
大人什么都懂,他百般溺爱“他的女儿”,对你而言,父亲永远缺位。
他懂,可他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
这就是“父爱”吗?
多么讽刺……
那天,父亲为你做了饭,装在保温盒里带了过来。
他颤抖着双手打开,像一个犯错的小学生摊开一本没写完的作业那样,将保温盒递到你面前。你看了一眼,那都是些平时吃不到的山珍美味。
可那天,你正巧反胃。
“我都不知道,我对您来说这么重要?”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你鄙夷地问道。
“对不起……”
又是这世上你最讨厌听见的三个字……为什么你就不能被他对得起一次呢?
你走进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同意书。
很短,只有几行字,一会儿就读完了。
“尊敬的家长,
您好!
您的孩子一年级一班林确 将进入校小演员班学习,您已了解此事并同意。
家长签字: ”
家长签字一栏,空缺了七年。
“对不起,爸爸现在签字,还……还来得及吗?”他问道,取出了他高档的签字笔。
你抢过那张有些泛黄的纸,撕了个粉碎:“来不及了,很多事,错过了就来不及。”
你站起身送客,说道:“我就想问您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能回到七年前,您会从繁忙里抽出一点时间,放下您的工作,您的家庭,您的女儿,赶来帮我这个没人要的孩子签字吗?”
你没给他回答的机会,举着他们带来的饭盒,扔进了垃圾桶里。
父亲的背影黯然,他似乎回了回头,但你没有看他的眼睛。
“确儿……对不起……”父亲说道,声音颤抖。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换不回时间,也换不回缺失的爱。
不都说子女和父母连心,为什么他自始至终就是不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胆怯的你,害怕的事很多,但你不害怕失去本就不属于你的爱,是父母先选择了不要你,又凭什么要求你的帮助!
白天,你的话说的如此硬气,每每夜里,想起父亲几年不见就花白的头发和深陷的眼窝,却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几年,他应该也过得不好吧,不然怎么老这么快。
帮还是不帮,自始至终你也没下定决心。
因为这件事,你几天都没休息好,小考又考砸了。同桌沈思存看着你不及格的小考试卷,给讲了一遍题目,你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你羡慕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可你却只是被遗弃,被利用。
在一年又一年的犹豫不决和蝉鸣声里,你高三毕业了。
“自X市去往S市的游轮沉没,目前,搜救工作正在紧张进行中……”
高三那年的暑假,朋友离散,燥热的夏天令你喘不过气来。外加插播的紧急新闻,忽然涌上一阵窒息感。
晚上,你做了场梦。
梦里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陪着你在小演员班报了名,给你买全班最好看的演出服。母亲为你做好晚餐,等你和父亲回来。
晚上睡前,父亲靠在床边,伴着暖黄色的灯光,给你讲每一个童话故事。
故事里,是幸福和快乐的结局。
忽然,父亲消失在了一片深渊里。他声音微颤,喑哑着嗓子对你说着:“确儿,爸爸亏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爸爸对不起你。”
燥热感涌上知觉,你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父亲的妻子前来找你,告诉你了一个噩耗。
她说,父亲就在那艘失事的游轮上。
你心情十分复杂,皱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眼泪还是一颗颗掉了下来。
所以,父亲是来梦里和你告别的。
他连离开都显得这么不上心,想仅仅用一场美梦弥补从前的亏欠你!
他怎么能这样……
你心里难过,总是将自己关在家里。
小川来陪你,给你做很多好吃的,可你一点胃口也没有。
为了让你开心一点,他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炎热的夏天,取快递的时候,你遇到一个小雪人人偶,他憨态可掬地牵着你的手跳舞。而你怎么会认不出他来,只一个眼神,你就知道是小川。
看着他拼命想要让你开心的样子,你很心疼,扑在他怀中大哭。
他摘掉头套的一刻,满脸通红,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走吧,我们回家。”他牵着你的手说道。
你和小川之前报考了同一所大学,这天终于如愿以偿,他特地来给你送录取通知书。你们终于可以一起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新世界!
开学前,你带着小川一起去看了阿姨,其实是想问问有没有父亲的消息。
她给你们做了饭,还大包小包为你准备了好多东西。
“我想,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想弥补对你的亏欠。我能做的太少,希望你给我这个机会。”阿姨说着,喑哑的嗓音下,声音越来越轻。
你看到偏厅里,他们女儿的房间被打扫的很干净,房间正中放着一张黑白照片。他们的女儿很漂亮,笑起来眼睛很好看。
“照顾好自己,好好生活。”临走那天,阿姨事无巨细嘱咐你东,又嘱咐你西。
你一句句听着,心里却被狠狠刺痛着。
大学里,小川因为性格原因,依旧遭到了同学们的忽视和排挤,你拉着小川融入你们的世界,可这太困难了。原本融洽的氛围一瞬间变得尴尬,所有人都低着头看手机,没有一个人说话。
小川嘴上说不在意,可也经常会避开你们的集体活动。
你和社团的同学一起去登山回来,意犹未尽和小川讲起爬山见闻:“山上可冷了!”
“你说,海上会下雪吗?”小川忽然没头没尾问了这样一句。
“不知道,唉,我跟你说,日出太好看了!”
“如果下雪,海面会结冰吗?”
你们自说自话,交流越来越困难。
后来,你不再和他分享你的见闻,他也不主动开口,你们之间的约会像一场默片电影,连晚风吹过的声音都觉得吵。
你翻看着停在一周前的聊天记录,没有任何新消息。
你怀念的事很多,想起从前信誓旦旦的诺言,想起点燃篝火的夜晚,你幻想着的以后生活,每一天都是和他赵景川在一起。
可就是有着这样深切渴望的两个人,居然还能冷战,居然走到了无话可说的这一天。
从前那个一直跟在你身后的人,也终于丢下你了。
你实在忍不住了,想约他出来好好谈谈。
没想到的是,你只收到了三个字:“分手吧”。
你拼命打电话,播语音,发信息,甚至不断和他道歉,可小川没有接听,没有回复,一次也没有。
你听老师说,小川休学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唯一一个陪着你的人,就这样,再也不要你了。
那段时间,你堕入了深渊,直觉世界暗然,再也没有光亮了。
这天,手机疯狂闪烁,许久许久,你拿起手机,看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挂断。
再响,再挂断。再响……
你有些不耐烦,正准备接起电话正没好气。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您好,请问……是林确吗?”
是江饶和赵景川的奶奶打来的。
她说小川很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有些鄙夷:“我们又不熟,我怎么知道!”
“小川说,你们六个是对他来讲最重要的朋友,我想,你们一定知道他去了哪里吧。对了,他说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你本不想去的,可话到嘴边,变成了“好,我就来。”
其实,你仍然很想念小川。
希望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分手与否,总该当面说清楚。
于是,你答应了赵奶奶回来看看。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你,靳予欢,沈思存,苏徵,曹妄,江饶也来了。
他们也都长大了,是啊,如你一般,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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