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和熹 > 第114章 越巂

第114章 越巂

大汉帝国,历经“元二之灾”的风雨摧折,终于从废墟与焦土中,挣扎出一缕尚显孱弱却不屈的生机。

街市之上,锣鼓重鸣,商贩再聚,孩童欢笑穿巷而行,旧日繁华仿佛隐约可见;太仓之中,久旱后的粮囤渐盈,粟米虽仍薄如蝉翼,却已足以慰藉人心。而在这重获新生的气息背后,德阳殿内却笼罩着比灾年更为沉沉的阴云。

巨幅江山舆图于殿前徐徐铺展,绘尽山川万里,气象森严。邓绥静立于图前,指尖缓缓拂过那泛黄的图卷,仿佛要以肌肤感知帝国脉络的起伏与疾患。她的目光自中原腹地一路南巡,最终定格于那片层峦叠嶂、地势险恶的边陲蛮土。

越巂郡。

她没有停驻在郡治邛都那点墨般的标注,而是凝神穿透图卷之上画工难以细绘的原始密林与瘴雾深壑,目光深深投向更南、更远、更混沌的地带。那是帝国权力之手尚未彻底伸达的缝隙,是群蛮盘踞、法度难施的荒蛮腹地,是隐患悄然滋生的温床。

“益州急报!”太尉徐防手执军书,沉声奏道,“牂牁郡夷帅‘哀牢王’类牢,勾结南中诸部,聚众数万,劫杀郡县官吏,焚毁驿站,截断商道!永昌、益州两地连声告急,蛮军凶悍猖獗,似有北窥越巂、震动巴蜀之意!”

他话音未落,殿中已然鸦雀无声。文武群臣神色俱变,神情凝重如山。西南夷乱,自孝武开边以来,便如附骨之疽,屡扑屡燃,前朝诸帝亦未得其法,此番“哀牢王”类牢所举之变,更似沉疴陡发,声势骇人。

南中地势崎岖,山岭密布,瘴疠毒虫遍布,非惟难行,更难驻军;一旦深入,兵员粮道两难维系,极易泥足深陷,转胜为败。朝中主和之声悄然滋生,如浮冰暗涌。

“蛮夷反复,其性难驯。不若遣使招抚,厚施恩惠,以羁縻之……”礼部老臣沈墨率先出列,语调小心翼翼,似欲试探女君之意。

“招抚?”邓绥原本平静的面容一凝,语声不高,却宛若寒泉骤滴,冰彻骨髓。她转过身来,长眉如黛,目光如刀,缓缓环视朝班,“类牢之举,乃公然谋反,攻官杀吏,焚郡毁道!此非偶发之乱,实为狼子野心,欲图我汉疆之实!此獠不诛,西南不宁!今日纵之,来日便逼至蜀中,蹂躏我膏腴之地,岂能姑息?!”

她语锋如剑,几乎劈断了满殿犹疑。随后步近舆图,衣袂拂动,如云随风动,手指重重点在越巂郡上:“欲平南中,必固越巂!此郡北接蜀道,南通滇池,西可据吐蕃,东控荆楚,地理之利,堪称西南之咽喉。更兼邛都河谷水草丰沃,气候温凉,可为养马练兵之天然营地,若能据此,不惟可拒南中诸部之攻,更可为西南经略之本!”

她顿了顿,语声渐沉,却愈加坚定:“即日起,诏封大将军邓骘,兼领越巂太守、护羌校尉,假节钺,都督益州西南诸军事!即刻赴任,移镇邛都!”

此言甫出,殿中顷刻如落玄冰,死寂无声。满朝文武,目光齐齐落在朝班首位的那道高大身影上。此次所授,乃集帝国西南军政于一身,权重之巨,堪比前汉之霍光,后汉之马援。

大将军出镇封疆,王公之尊、节钺之授,自光武中兴以来寥寥无几。而这一次,受此殊荣者,正是女君至亲,邓氏一门……

殿内一时间气机凝滞,千言万语尽化于无声之震撼中。

邓骘身躯一震,骤然抬首,那一瞬间,眼中闪过的不仅是惊诧与不解,更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无法言明的沉重。

他的唇微颤,神情之间满是挣扎与难以置信,片刻迟疑之后,他跪身于阶前,额首伏地,声音低哑却铿锵:

“女君!臣……臣才疏学浅,识略不宏,恐难胜此重任!西南瘴疠之地,山险林深,夷情诡变,岂可轻言征伐?非宿将老帅、临阵久经之人,恐难筹措全局。臣……恳请太后另择良将,以安四方!”

他的话中无半分矫饰,那一声声请求,字字如铸铁击玉,沉重得压得群臣噤声。

邓骘并非虚伪辞让,而是真切知晓此命背后隐藏的刀锋。一来,他虽位列大将军,然长于朝政、疏于行伍;二来,邓氏一门早已权势熏天,今若再握西南兵权,号令节钺,一旦风声有变,便是飞鸟尽、良弓藏的先兆。

祖父邓禹“功成当退,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的教诲,犹在耳畔回响。

邓绥却步步走下御阶,长袍曳地,秋风掠动她素色朝服,鬓发微扬。她凝视着跪伏的兄长,语声清越如铮然剑鸣:“大将军是认为,还有谁,比兄长你更能深谙朕意?更能于南中之险地稳扎根本?更能使朕……”她语音微顿,字字分明,“……放心得下?”

“放心”二字,落地有声,如锤敲铜鼎,震得群臣心头一凛。她的目光如利刃般穿透邓骘的顾虑,那不是一位妹妹在对兄长呼唤,而是一个君主对柱石的托付。

邓绥此时需要的,不是冲锋陷阵的飞将军,而是一块稳如磐石的基石,一个能坐镇西南,安抚边民,防乱拒敌,为她这个临朝之主,于雒阳宫廷之中,争得从容布政的一隅安稳。

邓骘缓缓抬起头,兄妹四目相接,朝堂的喧哗仿佛尽数静止。他在她眼中看到的,不是恳求,而是一种超越亲情的深沉信任,是君主胸中风雨雷霆的隐忍与果决。而她,也在他眼里读出了那瞬间释然之后的担当与决意。

他深深一躬,再次伏地,这一刻的叩首,不再是拒命,而是誓言:“臣邓骘,领旨谢恩!誓为女君,为大汉社稷,守西南之隘,镇蛮夷之患!操练劲卒,调养战马,固疆稳边,是为己任!”

“好!”邓绥目光微亮,眼角一丝难掩的欣慰如清波泛漾。她拂袖转身,走向那幅铺陈在御榻之前的巨幅舆图,指尖停驻在越巂郡一隅,语声肃然,却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大将军此去,首务有三!”

“其一,养马!邛都水草丰足,气候温凉,乃天赐牧养之地。即刻扩建马苑,征调善牧之民,采择滇池、河曲良马,严选种群,杂交育骠!朕要三年之内,得五千匹可行山川、越林莽、不畏瘴疠之劲马!”

“其二,练兵!招募边地之勇儿,调遣北军之精卒,因地制宜,苦练山战林战之术!剔冗兵、汰弱卒,不求其众,唯求其锐!朕要一支如影随形、疾如风雷、令敌心胆俱裂之精旅,号曰,‘无当飞军’!”

“其三,固本!抚纳汉夷之民,修渠种桑,轻赋薄徭,教民农耕,通商旅道。令越巂为南征之根、西防之臂,化蛮荒为沃野,转死地为生门!”

“大将军,此三者,朕盼之切切!”

“臣,谨记女君训示!”邓骘俯首高应,语声如金石击地,震动殿宇,已无初时迟疑,唯余浩然担当与铁血志气。

大将军邓骘离京赴任的场面,在刻意低调下,依旧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没有旌旗招展的盛大仪仗,只有数百名精悍的家兵部曲护卫着几辆装载着文卷典籍和必需物资的马车。雒阳城东的夏门外,秋风卷起黄叶,打着旋儿落下。

邓绥没有亲至城门相送。她站在南宫最高的凌云台阁上,凭栏远眺。从这里,可以望见那支小小的队伍如同细线,缓缓移动着,消失在东方的烟尘里。

班昭在一旁悄声劝道:“女君,风大,回吧。”

邓绥恍若未闻,目光依旧固执地追随着那早已看不见的烟尘方向。许久,她才低声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曹大家,你说……兄长此去,心中可有怨?”

班昭沉默片刻,斟酌道:“大将军……深明大义。况女君此举,乃为江山社稷,亦为保全邓氏长远。”

“保全?”邓绥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苦涩,“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将他推到那瘴疠边陲,远离中枢,手握重兵……这究竟是保全,还是放逐?”

她像是在问班昭,更像是在问自己。

班昭远眺过去,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不再言语。

邓绥亦不再说什么,只是久久地凝望着东方。直到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她才缓缓转身,身影融入渐深的宫阙阴影之中,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秋风中。

邛都城,踞于渃水冲积而成的宽广谷地之间,四野山峦环合,叠翠如屏。

深秋已至,然此地却别有天地,暖意仍存,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山谷,照耀着城中潺潺不息的清河。两岸草甸连绵,尚存绿意,微风吹拂间,青草与湿润泥土的芬芳混合着牲畜的腥膻,弥漫在整个山谷之中,似乎昭示着这片土地曾有的丰饶与生机。

然而,当邓骘一行跋涉千里,披尘带霜地踏入这片号称“西南锁钥”的边郡重镇时,眼前所见,却不禁令他眉头紧蹙,心头沉重如铅。

所谓“邛都郡治”,竟不过是倚山而筑的一圈低矮土垒,城墙残破斑驳,连砖石都显得奢侈。其内居舍错杂,土屋与茅寮杂陈如丘墓乱起,街道泥泞不堪,污水淌入渃水支流。百姓衣衫褴褛、面色蜡黄,行人稀疏,神情木然麻痹,仿佛连希望都早已在岁月与战火中耗尽。

更令他动容的是那片传说中“水草丰美”的河谷草场,如今却已瘦草零落、黄叶满地,尘土飞扬间,仅有数匹骨瘦如柴的劣马蜷伏其间,鼻息微弱地拱啃着根须。那原应充盈千骑的牧地,如今却荒凉得只剩回声与沉寂。

“这……便是女君口中赐我等的‘养马练兵’之地?”一名随行幕僚低声而语,言辞间带着压抑不住的失望与怅惘。

邓骘闻言不语,只是紧抿唇角,眉宇沉凝如山。他策马而下,双靴深陷于泥泞之中,溅起斑驳污水。他没有理会前来接引的属吏,也未入太守府休整,而是径直朝西郊荒芜草场行去。

他俯身捧起一掬泥土,指间缓缓搓散,眸中光芒冷峻如刃。土色微黄,湿润有力,虽未肥沃,尚可调理。显然,这片土地并非无用之地,而是因久疏治理而沉睡荒芜。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郡治,声音虽低,却如暮鼓晨钟,字字铿锵:“传我令,郡府诸吏、城防营队率以上军官,尽数召集。一个时辰后,于太守府堂集议!”

语罢,他振袍而起,风卷青衣,裘袖飘扬,一如风暴即将席卷的前兆。

而后的数日,邛都城仿佛被投入了一座滚烫的熔炉之中,原本沉寂如死水的边郡小城,骤然腾起热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狩心游戏

三号风球

空中孤岛[末世]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