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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执迷

五更天尚未破晓,天色犹带薄雾,洛阳城之巅隐约传来更鼓回响,像一柄沉重的槌,敲打在静谧而冰凉的黎明之心。

而此刻,德阳殿中,金梁龙椅之上,天子已正襟危坐。

刘肇一身玄纁朝服,十二章纹由日、月、星辰、宗彝、藻火蜿蜒而下,在晨曦微光中仿若活物,鳞羽生辉。高冕垂下的玉旒遮住他大半张脸,犹如一道晶莹玉帘,将帝王的情绪尽数掩于其后。没人能看清,他那眼底深藏的血丝,唇角掩不住的青白。

这几日,他日日亲临早朝,神色如常,举止端凝,似乎病体痊愈,龙体康健。他与群臣论政如昔,词锋不减,神采依旧,令朝野上下一片欢腾。

可谁都不知,那副看似安然无恙的身体,不过是一具被丹药强撑的空壳,他的精力如沙漏漏尽,每一刻都是烈火焚心,冷汗湿背的代价。

“陛下龙体大安,实乃我大汉之幸!”

司徒杨震自班列中出,须发斑白却满面红光,颤着声捧笏拜倒,仿佛亲见神迹。

“我炎汉有此圣主,四海当承太平之泽!天降祥瑞,感应陛下仁德!”他的声音像锤子落在地面,掷地有声,激昂恳切。

瞬间,满殿朝臣随之跪拜,朱紫冠裳齐齐叩首,回音震荡在金砖玉柱间。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天的山呼海应,仿佛要将整座德阳殿撼动,连殿角的铜雀熏炉都轻轻颤鸣,香烟如泣,缭绕不去。

刘肇嘴角扬起笑意,姿态威仪如旧,眼神甚至透出些许笑意,宛如昔年病未入骨、朝气正盛时那般泰然。

可他宽大的衣袖下,指节早已发白,死死扣着龙椅扶手,手指在掌心中发颤。体内那枚丹药此时正如野兽翻腾,将五脏六腑一点点灼烧蚕食,仿佛烈焰缠骨,随时都可能引发一场天崩地裂。

他只觉胃中仿佛翻江倒海,一股腥咸之气猛地涌上喉头。他缓慢吸气,咽下那一口滚热铁锈般的血咳,将身体硬生生挺直,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诸位卿家谬赞。”他的嗓音沙哑中带着笑意,像晨钟暮鼓后最后一记余韵,“非朕一人之力,乃百官忠诚辅政,四方齐心维汉。”

言罢,他抬眸望向高远殿顶,目光深邃,仿佛穿透金砖琉璃,看见那被拂晓吞噬的帝星,仍暗淡无光。

可他不能倒。

他要撑过今日,撑过明日,撑到隆儿出生那日,撑到绥儿卸下心防、露出笑颜那一刻。

哪怕以命换之,他也甘之如饴。

掌心早已渗出冷汗,血在衣袖内默然渗透。可这场伪装的盛景,他仍要演得完美无瑕。

他是皇帝,他不能死在为她精心编织的幻梦当中。

章德殿内夜深香暖,殿檐外银烛幽光映着檐角玉铃,偶有微风掠过,便带起铜铃一声轻响,似是宫城低语。

殿中铺陈静谧,唯有朱笔搁案的轻响破开沉寂。邓绥坐于榻侧,细腰束绛,眉目专注。她指腕执朱批阅奏章,窗外月华透过沉香纱帘洒落她的侧颜,将她眉眼镀上一层温金。淡红的唇微微抿起,纸上朱砂笔迹跃然,却在一瞬停顿。

“太医令那放血疗法……”她缓缓搁下笔,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落向榻上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虽说险些吓着臣妾,但……看起来倒真有奇效。”

她话未说尽,指尖已不由自主地探向刘肇的面庞。那张原本病容消瘦的脸,如今竟泛着不合常理的潮红,肤色饱满,仿佛真有血气回流,竟比昔日病前还添几分神采。

“仲举这几日……竟比从前更有精神。”她指腹掠过他颧边的温热,嗓音温柔如溪水。

可下一瞬,那只手便被猝然攥住。

他的掌心灼烫,骨节泛白,像是握着一把随时要折断的火绳。他轻声一笑,将她拉入怀中,整个人靠近得近乎贪婪。袖口一角因用力而滑落,露出暗袋中浸湿的手帕,正悄无声息地染着浓稠乌血。

“朕就说过,未曾骗过绥儿。”他的嗓音轻快,却虚浮得不堪一击。他努力维持着笑意,眼尾压下暗潮,“为了兑现诺言,连西域进贡的雪莲……朕也一口吞了。”

话音未落,一股撕裂般的剧痛自胸腔炸开,仿佛五脏六腑被凿裂。他身形一震,佯作俯身靠近的姿势,咬牙强忍,将痛意压入喉间深处。

“仲举,”邓绥眼带嗔意却笑意盈盈地打断了他,“你莫再逞强。”

她抬起他尚带汗意的手掌,轻轻覆在自己隆起的腹部。温热掌心下,忽有一阵轻微的动静传来,那是他们的孩子,正在母亲体内欢快地翻滚着,仿佛知晓父皇安在,便也安心活跃。

“隆儿知道父皇安康,才日日这般活泼。”她眼角含笑,神情温婉而明亮,声线宛如春风绕枝,“前日阿岚还调笑说,这孩子将来准是个贴心的……”

她声音未落,刘肇身子却猛地颤了颤。

丹药幻象下伪装的健康,正在与体内真实的伤耗激烈冲撞。他体内气血奔涌如沸,脉象紊乱,五脏仿佛被火焚。他的嘴角悄悄溢出一缕血丝,但在她抬眼前,他已迅速低头,将那丝血吞咽干净,借着亲吻她指背的动作,死死压下那即将喷涌的血迹。

可最剜心的,并非疼痛,而是邓绥那毫无阴霾的笑容,那笃定的信任与柔情。

她的眉梢眼角盛满未来的光,她相信他真的好了,真的能陪她与孩子走到岁月深处,让元兴有一个超越永元的盛世。

“隆儿……”他哑声开口,指腹一寸寸描摹她腹上温润的弧度,那是他们十年梦魂所系的延续,“最是懂事,知道父皇母后……都盼着他平安降世。”

他声音轻得像是清露滴在花心,笑意里却已藏着近乎绝望的柔情:“他与我们……血脉相通。”

刘肇的眼神愈发柔和,低头轻抚她的发鬓,唇角含笑,似要开口再说什么。

而就在那一瞬,烛火忽然炸裂出一声脆响,一缕火星飞溅,落入香炉之中,发出细微“啵”的一声。

邓绥心神微乱,转头去看炉中香芯,而那一刻,她未曾看见,刘肇眼底那忽而碎裂的星光,如一颗流星划过紫微,破碎无声,凋落在无人能知的深夜里。

德阳殿内,日光自东窗斜照而入,穿过雕镂精致的十二扇镂金御屏,在地面与御案上洒下斑驳的金影,仿若天意洒落的蛛网,将偌大的大殿笼入一层静穆而庄严的幻梦。

玉阶之上,天子与皇后并肩而坐,冕旒微垂,缀玉无声。刘肇身着玄底绛纹朝服,身姿挺拔如雕塑般坐在龙座之上,一如往日威仪肃穆。

邓绥静静坐于他侧,面上看似安然,实则心神如水波微皱。

司隶校尉正俯身奏报,言辞条理清晰,殿中众臣屏息静听。

忽而,她察觉自己衣袂下的肌肤一阵轻颤。

原是刘肇虚搭在御案上的右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手指本该稳握权柄,此刻却像一只风中欲坠的羽叶,骨节因强撑而微微弓起,玉扳指悄然磕在鎏金镇纸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仿若冷雨滴落铜器,节奏不乱,却令人心惊。

她侧首掩袖,悄然将手覆上去,冰冷的汗水瞬间濡湿了她的掌心。

“陛下?”她轻声唤道,语调含柔,借着宽大的广袖作掩,指腹微微摩挲过他手背那根暴起如虬龙的青筋,低语如风,“是不是身子不适?要不要……退朝?”

她话音未尽,便被他猛然回握,那一瞬的力道之大,几乎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的手掌仍是冰冷,但力道却颤颤然如风中勒弦,拼尽全力才未断裂。

“无妨,把今日之事处理完。”刘肇勉强扬起唇角,勾勒出一个毫无破绽的帝王笑意。他压低声音,字句从齿缝间一点一点逼出,艰难如挤墨:“昨夜朕……批江南开垦之策……熬了些时辰。”

可话至一半,他喉结猛地上下滚动,语气骤断。

邓绥的目光追随他的动作,清晰地看见他太阳穴边已有汗珠渗出,如细露沿着鬓角滑落,映着晨光晶莹如泪。整张面容虽依旧维持着那副精神饱满的模样,唯有她能看出其中强撑的痕迹。那不是康复者的神采,而是濒临崩溃者的僵持。

御史大夫却仍在侃侃而谈,话锋正转至“泰山现祥云,符瑞可验”的陈词滥调,殿中百官交头接耳,眉飞色舞,议论着瑞兆祥征,无一人察觉御座之上,那位“气若春生”的天子此刻,正在用生命对抗命数。

退朝之后,邓绥未作片刻停留,径直随刘肇步入了章德殿。甫一入殿,刘肇就准备接过郑众端来的药碗,缓缓举至唇边。

“且慢。”她忽然出声,语气带着无法抑制的凌厉。

刘肇微愣,尚未来得及将药碗倾斜,便被邓绥探手夺下。

“这方子……改了?”她盯着碗中那异于寻常的颜色,“这药里……加了什么?”

“没改呀绥儿,还是之前的方子。”他唤得极轻,将她拉近,手指轻托着她的面颊,如对待一件易碎的宝器,“你瞧,朕这脸色是不是极好?昨日还抱着湉女在杏林里采花呢。”

他拇指拂过她蹙起的眉心,仿佛要抹平她心头所有的不安,“连杨司徒都说,朕气运安泰,神容焕发。”

他话音未落,殿外便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娘娘,”侍书在帘外轻声禀道,“冯贵人来说,欲带闻喜公主往东观听曹大家讲《孝经》,问娘娘是否一同前往。”

刘肇听闻,立刻接口:“自然要去的,读书甚好,别让冯贵人与兴儿等久了。”

说罢,他微施力道,将邓绥轻轻推向殿门,语气一如往常:“朕这儿还有各州郡上的奏章要看,今儿先别耽误你们。明日再来,陪朕多坐坐。”

邓绥闻言,脚步却未动,疑色更甚。她转头欲言,眸光落在他身上,只见刘肇静立在光影交织之处,身着玄色中衣,金线龙纹在晨曦中明明灭灭,仿若幻影。

就在她迟疑欲言之际,他忽然伸手,一把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明日……”他的声音低哑得仿佛被风吹裂,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执念,“一定要来,陪朕。”

他望着她,目光里满是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她眼神一黯,旋即展颜而笑,“臣妾遵旨。”她微一福身,语气温柔缱绻如昔。转身之间,广袖轻掠过光与影交汇的门槛。

她没有看见,身后的刘肇缓缓松开那只手,袖口却已悄然洇出一片殷红。那是先前止住的伤口在强撑之下再次撕裂,丹药已不能遮掩体内蚀骨之痛,唯有那虚伪的红润,如烛火将灭前的最后明亮。

邓绥的背影方才消失在章德殿金碧交织的门廊之外,珠帘的玉坠尚在轻颤未歇,刘肇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仿若被抽去了骨架,一头栽倒在龙榻前的织金地毯上。

“陛下!”郑众惊呼,踉跄扑上,双臂一伸接住天子瘫软的身躯,才一触碰,便只觉衣袍之下尽是冷汗淋漓,手掌间几乎黏腻如水。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濒死寒意。

“……双倍……”刘肇的唇角溢出暗红,声音低哑如风中残烛,胸膛却剧烈起伏,仿佛每一个字都要撕裂肺腑,“太医院的汤药……上清宫的仙丹……从今日起,双倍给朕!”

郑众正欲劝解,话未出口,便被刘肇骤然暴起的动作扼住了衣襟。那只染着血迹的手颤若风叶,却带着近乎疯癫的力道死死拽住他。

“她……今日已起疑。”刘肇睁大眼睛,瞳孔泛出诡异的光,眼底布满密密麻麻的红丝,像血线在裂开,“朕必须……撑到隆儿出生!必须,要亲手为绥儿铺好未来的路——!”

说到“绥儿”两个字时,他的声音突然破碎,像利刃在咽喉中刮过,呛得整个人猛咳不止,唇角鲜血迸溅,洇湿了金线龙纹的衣襟。

铜镜中映出此刻的帝王,宛如一尊濒临崩塌的神像。丹药营造出的虚假红润正在迅速褪去,皮肤泛起诡异的灰白,一条条蛛网状的青紫血脉自颈侧延伸至颧骨,仿佛死亡的触须正一步步缠绕他的生机。他的眼神却依旧灼灼,透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与疯魔。

郑众伏地叩首,声音颤抖:“陛下息怒!老奴……立刻去办!”

话音落地,他仓皇奔出殿门,衣摆擦过金砖,溅起一地冷灰。

殿内只余刘肇一人缓缓跪坐在地,指尖滑入怀中,取出那枚被他反复摩挲得快要褪色的平安符。那是邓绥曾在月下,为他一针一线绣成,符面上还留着她指腹微烫时烫起的小小焦痕。

他将符紧贴胸口,闭上眼,唇角浮起一抹疲惫又温柔的笑。

“再瞒着她几日,就几日。”

可他心中比谁都清楚,每一次服下那枚妖异的丹药,都是在与阎王签契。而时间,已近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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