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烬对此反应不大,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
他与天生的魔族不一样,莲烬原本是人族,体内也曾流淌过凡人血液。成魔前他做过凡人,下过地府,他也曾是流水河畔死尸一具,所以哪怕此时双脚站在人间炼狱之中,内心也没什么,这些人都与他无关。
张桐做不到像莲烬这样冷静,同类的尸体正在被焚烧,空气中满是飞灰,那诡异的气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已经打了三个月的仗,还是不能对这样的场景免疫,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呕吐,不是因为感觉尸体恶心,是物伤其类。
漫天灰尘遮蔽日光,太阳躲在云层之后,只能发出浑浊的光线。
战场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张桐顺着光看过去,那是一只断手握着一把沾着血的木制长命锁。
张桐失控地跑过去,不顾漫地血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断手,四下张望,没有见到断手主人,低着头落下泪来。
“怎么?”莲烬问。
“将军,这是阿碧哥的手,您肯定不认识他,我就是阿碧哥带着进的义军,这几个月他都会把自己的口粮分给我一些,”他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补丁,“阿碧哥可照顾我了,这补丁就是他给我缝的,我娘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给我缝衣服了。”
张桐泪流满面,他轻轻掰开阿碧的攥的死紧的双手,取出那枚木制长命锁,仔细擦干净上面的血迹,哽咽道:“这是阿碧哥娘子的长命锁,我认得,我认得的,”
穷人家买不起金银,就拿木头做成长命锁,“阿碧哥才和他娘子成亲,我们说好了打了胜仗要用军功给她换一个金锁,阿碧哥,你怎么……”
昨天阿碧没有回到营帐,张桐就猜到他可能战死了,只是心中仍然抱着一丝侥幸,也许他没死,也许他只是走错了路,跑到了后山,也许……
现在这只断臂出现在他眼前,彻底斩断他的侥幸。
莲烬不知道说什么,对于这些细碎柔软的情感,他一向不知如何应对。僵硬片刻后,学着叶泫的样子揉了揉张桐的头以作安慰。
无比真实的触感,指尖传来的温热提醒他这不是幻境,眼前是一个凡人最真实的痛苦。
张桐第一次和将军这么大的官一起,颤抖着问:“将军,什么时候这场仗能结束啊?”
我们能赢吗?以后的日子会好一点吗?
莲烬道:“很快,很快就会结束的。”
残破的义字旌旗在战场上飘舞,仿佛无数灵魂盘旋在战场上游荡,不肯远去。
第二日,莲烬带兵再次出战。
他想,那诡异风刃将他带到这里肯定有原因,他只能扮演好傅尘霄的角色,或许替他赢下这场战役就能结束一切。
打仗派兵布局他不会,就算是仙魔之间的战争他都没有参与过,更别说凡人的战争了。这么多年他始终一个人,眼下排兵布局的事交给副将和军师,而他,只要做最擅长的事就行。
武器划过凡人脖颈、刺进皮肉之中的触感和仙魔两族没有不同,只要找准致命点攻击,所有生命都一样脆弱不堪。
他带兵骑马冲在前,挥刀、挥刀,机械地重复不知多少次,杀了不知道多少人。这具身体十分适应长时间作战,杀起人来比他用红莲飞刃更直接。
在他几乎要杀红眼的时候,霸州知州终于出来投降了。
那是一个两鬓花白的中年人,拿着一把长剑缓步走出霸州城城门,每一步都踩得沉重。他脸上还有没来得及刮去的胡茬,穿着一身紫色官服,两侧的守城军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他走到莲烬马前,大声道:“我是霸州知州,愿以一人性命换霸州城百姓安宁,霸州守城军不再反抗,只求将军不要屠戮无辜百姓!”
早些时候宁死不降,如今守城军就快要死光了,反倒出来投降。杀红眼的义军能放过剩下的守城军?
在义军眼中,这以身殉职,慷慨赴义的知州就是狗官头目,是皇帝爪牙,是他下令杀了他们的战友,这些守城将士就是那些借着军队名义欺辱百姓的军痞,都是一般面目可憎。
为了别人要牺牲自己的性命?
莲烬对这种行为不置可否,或许觉得自己很伟大吧。
他策马慢步至知州面前,原本就极近的距离缩得更短。马嘴就杵在知州面前,知州表情没有变化,默默将剑举过头顶,双手微微颤抖,身子却站的板正。
从后方守城军的角度看过来,就像一棵挺拔的松树,平静、坚定。
拿下守城将领的头颅才能平息义军的怒气,才能止住他们牵连霸州百姓的怒气。
莲烬无所谓,成全他也无妨,轻轻扯动缰绳转身,“你自己动手。”
霸州知州闻言竟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好像终于要完成使命,结束这场地狱梦魇。
这一剑很快,直直横刺进他的颈项,一双眼睛圆瞪着倒地不起。
鲜血飙溅到尚未走远的莲烬盔甲上,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冰冷的玄铁铠甲上那血液还温热,顺着铠甲的纹路淌下。
温热湿润的,终将冷却坚硬。
义军整顿队形进到霸州城中,多日围城强攻,霸州城内也是一片狼藉,再不复往日繁华安宁。
莲烬骑马走在最前方,两侧围观群众很少,大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忽然有人朝莲烬扔了一块石子,莲烬抬手,那石子砸在臂甲上哐当滚落,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不用示意,义军便将扔石子的人抓到莲烬面前,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被士兵压住肩膀拖拽过来,双眼通红,不停叫嚷:“叛军反贼,乱臣贼子!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看那少年穿着得体,表情狰狞也不影响一张脸眉清目秀,莲烬看见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张桐,两个少年差不多大,看上去却天差地别,他冷冷道:“你现在出来逞一时之快,想过后果吗?”
少年被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霎时一愣。
莲烬扬起一个残忍的微笑:“你这样做,是不是代表霸州百姓不愿投降,率先挑事,不服义军?那知州说的都是假的,看来只有多杀些人才能彻底掌控霸州城,从谁开始呢?就从你的家人开始如何,就让他们替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少年闻言,一双本就通红的眼睛目眦尽裂,剧烈挣扎起来。压住他的士兵加大力气将他按住,脸贴着地面摩擦,说不出话,喉咙中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马蹄就从他眼前踩过,马上的人居高临下,没有再分给他一个眼神,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骗你的,长个教训,别不自量力。”
霸州城就在京城边上,历来繁华富饶,几乎没有战乱,义军的到来摧毁了这一切。霸州城里仇视义军的人不少,没人敢像那少年一样跑出来作乱,只能站在远处盯着义军队伍进驻霸州城。
仇视、憎恨、恐惧的目光投射过来,莲烬想若是眼神能够杀人的话,他现在就算穿十层铠甲都不够,立刻就会被眼神刀成碎片。
“还有什么事?”霸州官邸里,莲烬处理了一些副将无法决定的军务,交代了巩固城防、整编军队和处理霸州城残留官兵的事,见副将李岩没有退下的意思,开口发问。
李岩道:“将军,今天在官道上袭击您那小子,他是霸州知州前些年时疫时收养的孤儿之一,趁乱从家里跑出来想为养父报仇,应该如何处置?”
原本李岩想的是揍他一顿之后扔到牢里关两天,省的他又闹幺蛾子。可是还没动手,已殉职的知州家仆就找了过来,跪着求他放那少年一马。这孩子身份有些敏感,他也拿不准怎么处置,只能来问傅尘霄。
莲烬放下手中案卷,道:“关两天,走的时候放回去就是。”原来是把人家干爹逼死了,怪不得他那么生气。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若是今天义军没打赢,就该轮到知州抱着傅尘霄的脑袋去找皇帝讨赏了。
成王败寇,那少年还不懂叛军为什么叫义军,不懂为什么南江人抱着好好的百姓不做,非要拼死造反。
谁不苦?
义军里像张桐一样没爹没妈的孤儿小士兵一大堆,妻子儿子都饿死的青年人也不少。像他这样死了干爹的,在义军里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那通红的双眼里情绪太浓烈,是怨恨、愤怒和报复的火焰在燃烧吗?
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也在熊熊燃烧。
义军在霸州没待两天便启程前往京城。
莲烬最初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但三天过去,这一切都没有停止的迹象,不论是幻境还是什么都太真实了。幻境往往会通过编织一场美梦让你陷入其中不愿离开,可这里显然不是,也没有任务需要他完成,他就好像真的成了傅尘霄一样。
心急也没有用,至少没有生命危机,想到叶泫大概也是安全的,莲烬才堪堪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思考他被送到这里,寄生在傅尘霄体内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为何执剑?”
“错了,你的道还需找寻。”
他忽然想起进入傅尘霄身体前,在虚空之中的苍老声音,难道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他执剑的理由和自己的道吗?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从来没仔细想过。剑就是工具而已,杀人护己,不是剑也可以是刀、枪、棍、弓,什么都可以,哪有什么为什么。
至于他的道,更是不知从何谈起,这些东西真的能在这个残破国度中找到吗
尘和烬都是物体凶猛燃烧后的余烬,是死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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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战争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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