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书房内，烛火蹁跹。
晏朱明坐在案前，眼神沉沉，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神色颇为凝重。
“姑娘。”白芷推门进来，见她仅着单衣坐在窗边，轻叹一声，从椅背上捞起披风，盖在了她的肩头，“虽然已经入春了，可夜里还是凉，您仔细身子啊。”
晏朱明摇了摇头：“心里头火气旺，不怕。”
旋即她抬眼看向白芷：“姓萧的说什么了？”
白芷将手里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拿了出来，神色带着几分紧张：“这是他亲笔写的。”
晏朱明猛地回神，几乎是立刻起身接过信。她快速拆开火漆，展开信纸扫了几眼，下颌线越发紧绷，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随即又将信纸折好，放进案上的木匣之中。
“姑娘，怎么样了？”白芷忍不住追问，声音压得极低，“萧清元……他说了些什么？”
晏朱明抬手揉了揉眉心：“不出我所料，这傻子嘴里多少还是能漏出些东西来，确实是个有效的突破口。你去告诉王三他们，稳住他，让他吐出的东西越多越好。”
可白芷见她这模样，心里的担忧更甚，蹙眉追问道：“可姑娘，咱们这么做实在太冒险了。萧清元毕竟是萧家的人，若是被东宫查出来是咱们策划的，他们定会报复的。”
“报复？”晏朱明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白芷，声音虽轻，却字字如有如千钧，“从萧家联合东宫，借辽人之手杀了江家二位将军开始，我们与萧家、与东宫，就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东宫方向隐约的灯火，继续道：“他们能对江家下死手，能置漠北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我们凭什么不能反击？若是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承夜死在漠北，看着东宫一步步掌控朝局，最后将我们一个个斩草除根吗？”
白芷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低下头，轻声道：“奴婢只是……怕您出事。”
“我不会出事。”晏朱明道，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这一世江家和晏家再次被东宫拖入万劫不复之中。
原本她晏朱明就是睚眦必报之人！
次日一早，东宫承恩殿内太子妃燕居之所。
萧清敏正坐在梳妆台前，让侍女为她卸下发钗，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侍女的禀报：“太子妃，萧府的人来报，说萧公子已经好几日没回府了。”
萧清敏皱眉，手里的玉簪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不耐：“他又去哪里鬼混了？从前也不是没在外头宿过，有什么好报的？让萧府的人再找找，实在找不到，就派人去红袖招、赌坊那些地方问问，别来烦我。”
她素来知道萧清元顽劣，整日里不是流连风月场所，就是在外头惹是生非，失踪几日本是常事，自然没放在心上。正说着，殿门再次被推开，锦葵扶着丫鬟的手，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姐姐，妹妹来给你请安了。”
萧清敏见她来，瞥了一眼那个侍女，示意她闭嘴退下，随后才淡淡道：“江良娣坐吧。”
锦葵施施然落座，除了外头披着的披风，露出了里头一件轻薄的春衫，绷紧在浑圆的孕肚上，显得肚子大得刺眼。
萧清敏的神色暗了暗，却还是强打着精神问她：“近来一切可好？”
锦葵笑着点头：“劳姐姐挂心，妹妹一切都好。就是近来总想吃些酸的，太子殿下还特意让人去江南采了梅子来。”
萧清敏闻言，只淡淡抬了抬眼：“太子抬举你，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只是你既然叫我一句姐姐，我还是得提点你一句，你只要一切以皇嗣为重，不要生什么旁的二心，将来在东宫中的一切自然妥当。如今怀着身孕，少操心些琐事，多养着身子才是。”
锦葵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有所指，却并不接招，只是有絮絮道：“说起来，殿下还特意让人去江南采了新茶，说是孕妇喝着安神。姐姐若是不嫌弃，改日我让侍女送些过来？”她故意顿了顿，补充道，“不过那茶量少，殿下只给我留了两斤，若是送了姐姐，我这边就紧些了。”
这话里的炫耀像根刺，果然扎得萧清敏心头火起——她嫁入东宫三年，太子从未对她这般上心过。
可她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一口，声音清冷：“不必了。东宫库房里的茶还够喝，不劳你费心。你还是把心思多放在自己的胎气上，别到时候茶没送成，倒先动了胎气，反而让殿下担心。”
锦葵笑了笑：“姐姐说的是。不过殿下最疼我，就算真动了胎气，他也不会怪我的。”她说着，抬手摸了摸鬓边的南海珍珠珠花，那珠花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这珠花也是殿下前日赏的，说是南海进贡的上等珍珠，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对。”
萧清敏终于抬眼看向那珠花，语气明显冷了下来：“太子赏你的，你好生戴着便是。只是孕期不宜戴太重的首饰，免得累着。若是没别的事，你便早些回院歇息吧。东宫规矩多，怀着身孕四处走动，传出去也不好听。”
见她终于露出了被激怒的表情，锦葵满意地起身：“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
萧清敏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怒火再也藏不住。待殿门关上，她猛地将茶盏摔在桌上，茶水溅了一地。
“娘娘息怒。”贴身侍女连忙上前，一边收拾一边压低声音禀报，“方才奴婢听江良娣那边的侍女说，她近来虽日日涂脂抹粉，可私下里却连饭都吃不下，夜里还总出虚汗。太医诊脉时说，她气血亏得厉害，胎儿又耗母体，怕是撑不了几个月了。”
萧清敏的怒气稍稍平复，眼神渐渐幽深：“呵，红袖招出来的下贱东西，自然是眼皮子浅，我又何必同她置气。继续盯着她，她若是敢再在东宫兴风作浪，就给她点颜色看看。还有，萧清元那边，让萧府的人再找找，如今萧家和东宫的部署都是最紧要的时辰，他可别给咱们惹出什么麻烦来。”
“是，奴婢明白。”侍女连忙应下。
锦葵扶着心腹侍女春意的手，一步步走出承恩殿。
殿外空气中漂浮着一层轻浅的雾气，京城的春日气息已经浓重了，天际撕开一道浅金色的光，将湿漉漉的宫墙染得柔和无匹。
她停下脚步，微微仰头望着那片放晴的天，指尖轻轻拂过小腹前的锦缎。
方才在殿内对萧清敏的挑衅，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此刻戏散了，她眼底的得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
“娘娘，您怎么了？”春意见她站着不动，还忽然勾起了嘴角，忍不住轻声问道，“方才在殿里，太子妃脸色看着就不太好，您怎么还笑了？”
锦葵收回目光，低头摸了摸肚子，笑意又深了些，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觉得，有些人就算装得再贤惠，心里的龌龊还是会从眼睛里透出来。”
她说着，脚下却没动，反而转头看向宫道尽头的方向，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春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见远处的宫墙，便又问道：“那咱们现在回偏院吗？太医说您今日不宜多走动，该回去歇着了。”
“急什么。”锦葵摆了摆手，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春意，你记不记得，过几日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媳妇的生日了？”
“弟媳妇？”春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晏朱明。
锦葵轻轻 “嗯” 了一声，“她与江承夜是同一天的生辰。”
她的声音放轻了些，少了方才对萧清敏的尖锐，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你说这世上的缘分多奇妙，有些人求而不得的相伴，他们生来就多了几分牵扯。”
春意见她神色染上落寞，便只静静听着。
锦葵眼里漫上一丝怅然：“如今江承夜还没有消息，等过几日她俩生辰，咱们备份薄礼送过去。”
春意连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让人准备。”
锦葵的眸子里又多了三分冷意：“今年江承夜不在江家，晏朱明的生辰只怕不会大办，不过，我想太子一定会想办法去的。”
春意抬眸看向她：“娘娘是想和太子一起么？”
锦葵看向自己的肚子：“怕是难，我如今的身子越发虚弱，走不了这些路。太子恐怕也不愿我去打扰他和他的明明表妹叙旧。”
听她语带嘲讽，春意神色微怔愣了一瞬，才敢张口：“娘娘……？”
锦葵却又笑了起来：“怕什么，晏朱明不会没有法子的。她厌恶顾胥廷……比我更甚！而且我想……”
她复又看向春意，眸中是春意都骇然的寒凉：“我之前听人在酒宴上吹嘘兵法，说得都是些狗屁玩意儿，可有句话讲得倒是在理，叫做：叫做先下手为强。”
春意吓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娘娘，这话可说不得……其实，奴婢看来，太子对您百依百顺，若您能顺利诞下孩儿的话，在东宫定然能站稳脚跟的……”
锦葵笑出了声音来：“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她指了指承恩殿的方向：“人活在世，不是做鱼肉，就是做刀俎。宫里更是如此。你当太子真的靠得住么？我在他的眼中不过也是个玩意儿罢了。何况，只要我顶着江家的姓氏，萧清敏就不会放过我的！”
她看向自己宽大的绫罗袖：“我的出身是萧家最大的把柄，但又怎知不会是我最大的利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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