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陵到长安都,从东到西,从南至北,身上的衣服从轻薄凉快的绫罗换成了缎子夹袄,运河两岸的景色也从郁郁葱葱变成霜露披地的萧瑟秋景。
将近港口,便已见识到长安都的繁华。
港口的船队怕是三五个金陵都抵不了。
“大爷,河上风大,京中的气候也不比咱们金陵,您和方公子再多披件斗篷再出去吧。已经叫采苹去拿了,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太太和姑娘那边也肯定要加衣服的,您不用急着过去。”白术劝道。
说话的工夫,采苹已经捧了两件衣物进来。薛文起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施兰亭一件崭新的孔雀毛织的碧绿斗篷。
宝剑配英雄,施兰亭配上这身孔雀毛,薛文起眼睛都直了。
感觉到身旁灼热的视线,施兰亭转头,看向薛文起,一脸询问地挑挑眉。
薛文起好像做了坏事被抓包,赶忙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对施兰亭说,“你看着他们收书稿,我先去岸上,去看看妈和妹妹那边有没有什么事。”
薛文起一溜烟逃出来。他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多少已经对施兰亭的美貌免疫,可施兰亭稍微一收拾,有时候只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瞬间就能让他心脏超负荷。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没个强健的心脏根本消受不了。
早有二管事杨兴派来的小厮接船。薛文起和钱旺一上岸,便有等候多时的小厮引路。
“大爷,太太和姑娘的船在那边,您跟我来。”小厮道,又对跟在后面的钱旺说,“港口上人多又杂,路面还滑,扶着点儿大爷。”
杨兴早等在薛妈这边的岸上,看见薛文起,连忙上来仔细瞧了瞧,笑道,“大爷瘦了,但个子也高了,抽条儿的水葱似的,正是长个儿冒尖的年龄。”
想想施兰亭那一米九几的大高个儿,有人夸他长高了,薛文起那是打心眼里高兴。
“杨管事辛苦了。”薛文起笑道。杨兴半年前被派到京中主持修宅院,后来又建了京郊的罐头厂,忙的事并不比白管事少。
“应该的。”杨管事笑着摆摆手,薛文起若是能立起来,扛起薛家大房的脊梁,那才是他们下边伺候的人的福气。
杨兴催薛文起,“快进去瞧瞧太太和姑娘。”蓦地,靠近薛文起,压低声音提醒道,“王家、贾家都没来人,太太那边——”
杨兴话只说一半,但意思已经到了,薛文起了然,笑道,“明白。”
原著薛家上京的时候薛蟠已经是“杀人犯”了,贾、王两家如避蛇蝎,无可厚非。但现在,他薛文起可是清清白白的。
薛父过世这几年,贾、王两家催他们母子三个上京的信都有厚厚一摞,真来了,他的好舅舅、好姨妈就是这样待客的?
千里迢迢,接都不接一下。
拿什么架子,给谁下马威呢。
又想要他们家银子,又想他们热脸去贴冷屁股?做梦!
这把柄落到他手里,再好不过了,就别怪他挑拨他们兄弟姐妹的感情。他正愁想个什么办法让薛妈和王家还有贾家的姨妈彻底离了心呢。
一上船,见了薛妈和宝钗,薛文起差点儿没认出人来,这哪来的破落户?他妈和妹妹这半新不旧的破烂衣服都从哪儿淘来的?
还有他妹妹脖子上那有足有半斤重的金项圈怎么又拿出来了。这玩意儿,到了德州之后,因为罐头厂忙,宝钗嫌麻烦,耽误干活儿,摘下来之后就再没戴过。回了金陵之后,他又让人用舶来的海螺珠、宝石给宝钗打了几条轻便精致的项链和领扣,这金项圈就彻底压箱底了。
说到这金项圈,可是有些来历的。
原主薛蟠对妹妹极好,极细心,半年几个月的就要给宝钗的金项圈送去炸一炸,以保持颜色鲜亮。那金项圈上写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1]”八个字,正是与宝玉的玉配成一对的那个。
金项圈上的锁是宝钗自小带的,那八个字是宝钗小的时候,第一回犯热毒的时候,给冷香丸配方的癞头和尚一并给的,让刻在金器上,时时刻刻带着,并说以后遇到有玉的才能配。
这不明明晃晃指着“金玉良缘”CP去的吗,让他妹妹去拆“木石前盟”CP。敢让他妹妹做拆CP的炮灰,这秃头和尚最好别出现在他面前,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再说,那是块什么玉?明明是块不中用的顽石用了障眼法伪装的。“木石”是真的,但哪有什么金玉呢。
去你的金玉良缘。一个忌荤忌色的秃头和尚还干上月老的活儿了,资质够吗?有证吗?
薛文起嫌隙地看着宝钗脖子上已经有些褪色的金项圈,正要开口,就听薛妈急道,“蟠儿,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人去叫你呢。快进去换身衣服。我前两天才想起这事,紧赶慢赶让白嬷嬷和小丫鬟们做旧了几身衣服。有你两套,你先挑一套合身的换了。哎呦,头上这发带也得换。”
薛妈有些急了,她忘了给薛蟠准备旧发带了,忙吩咐同喜,“快找件旧衣服,撕个布条,锁上边”
薛文起被薛妈弄糊涂了,这是要扮乞丐?
“我衣服穿的好好的,您干什么让我换旧衣服,发带都不放过。”薛文起问。
薛妈把薛文起往换衣服的隔间推,“财不外漏的道理不明白吗,咱们初来乍到的,万一被你舅妈、姨妈他们看去了,这不显得太招摇了吗。往后年节送礼都不好送的太寒酸。”
薛文起一愣,眼睛亮了,他还没开始挑拨离间呢,薛妈自己就长心眼了。但他家带了这么多货上京,是换件衣服就能低调得了的吗。
薛妈觉得在孩子们面前这么说有些不体面,又解释,“京城这边的人比较含蓄,讲规讲矩,既要面子、底蕴,又得低调、端庄。衣服要顶好的材质,还得是半新的才最好。材质好,说明有家底,半新显得端庄不招摇。”
“低调的奢华,是吧。”薛文起总结道,心里不免骂一句这起子世家太能装了,纯属吃的太饱撑的。
“咱们若是穿得太好太高调,本身又是商户,就成了别人眼里的暴发户,恨不得往脖子上挂金链子,又粗又俗,让人笑话。”薛文起想着那画面,不禁大笑起来。
宝钗:“……”
薛妈:“……”
薛文起话落,船舱里突然一阵沉默,半晌,只见宝钗突然红着脸,气哭了,把脖子上的金项圈往地上一扔,白狐狸毛的高腰小皮靴毫不怜惜地就往项圈上踩。
薛文起一愣,糊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嘴快。误会,误会。他虽然嫌弃宝钗脖子上的金项圈,但绝没有骂自己妹妹的意思啊。他和宝钗一母同胞,骂宝钗和骂自己有什么区别。
薛文起赶忙去哄宝钗,左面做一个揖,被宝钗哭着掩面躲开了,又去右面做一个揖,“好妹妹,好妹妹,饶我这一回。哥哥说话没过脑子,但绝没有说你的意思啊。”
“再说,咱们这是金项圈,自小带的金锁,还有高僧送的吉祥话,哪是又粗又俗的金链子能比的。你没见过那些带金链子的,比手指都粗,拴头牛都挣不开。”
薛文起边比划边说,绘声绘色的,还学起了大腹便便走路的样子,终于把宝钗和薛妈逗笑了。
薛妈笑道,“皮猴儿,指望你安分一点儿,龙都能下蛋了。”
薛蟠名蟠,原本字文龙,为了避讳圣上才改成“文起”,蟠龙也是龙,薛妈这是借薛蟠的名儿调侃自己儿子呢。
一个大男人被自己亲妈调侃生孩子下蛋没什么,但一想施兰亭那身高、那身手、那手劲,薛文起心里就一咯噔跟着一咯噔的。这么大一个媳妇儿,也不知道凭自己的牙口能不能啃得动。
薛文起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捡起地上已经被宝钗踩的有些变形的金项圈,扑了扑根本不存在的灰,笑着哄宝钗,“好妹妹,这项圈颜色也暗了,赶明儿送铺子里炸一炸。”
宝钗拱在薛妈怀里,“哼,这劳什子,踩都踩了,才不用呢。”听了薛文起金链子的笑话,这项圈,她是再不要的。
薛文起劝道,“那怎么行,赶明儿找人修好了,给妹妹送去,压箱底也行啊。自小带的,如今长大了,留个纪念也好。而且,这可是金的,保值,当钱花。这么一个项圈,够普通人家十几年的生活嚼用了。”
说到够普通人家十几年的生活嚼用,宝钗顿了顿,神色郑重了些。往德州这一趟,在三沟村住了几个月,见识了村里人的生活,才切身体会到一米一饭来之不易。
这一个金项圈,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带着玩的物件,喜欢不喜欢的,可要可不要,换到村里,却可以改了一大家子的命运。比如戚家那样的,五两银子就可以免一次徭役,换得院试的机会,若是中了秀才,更能改了门楣。
“那就修好了再给我吧。”宝钗道。
“就是这么个理儿。”薛文起笑道,“之前给妹妹打的首饰头面呢,怎么不换上。”
薛文起又看着薛妈说,“妈说的财不外漏也有道理,但反过来呢,还有句话,先敬衣衫后敬人。咱们初来乍到,谁也不知道咱们底细,也不知道咱们姓甚名谁,若是穿得半新不旧,真要让那起子势利眼的看低了,以为咱们在金陵过不下去了,上京投奔亲戚打秋风来了。”
“咱们是商户,本就也不是什么自诩书香继世的清贵大家族,不讲究那些酸掉牙的虚礼。暴发户也没什么不好的,不偷不抢,还有钱,比那些坐吃山空,有面子没里子,打肿脸硬充胖子的世家大族强多了。”薛文起认真道,“咱们商户,最怕的是别人以为咱们没钱,不知道咱们有好货。”
“瞧好吧,今儿个咱们薛家的货浩浩荡荡的从港口往铺子里运他个三天三夜,传出去,明儿,咱家京城的铺子就得人满为患。”
[1]出自红楼原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长安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