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赵挽缨是惊醒的，她猛地坐起，胸口剧烈起伏着。等她稍稍缓过劲来，却依旧感觉胸腔中似乎被一块巨石狠狠的压制着。
手臂上已经被人包扎好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生出几分疼痛来，牵扯着赵挽缨思绪，让她渐渐冷静了下来。她眉头紧缩着，向来明亮的眸子里第一次生出了惘然。
这一句“不要”赵挽缨总觉得不是自己喊出来的，而是梦里那个男人借着她的口喊出来的。
想着，赵挽缨揉了揉眉心，不觉闭上了眼，可她甫一闭上眼，那些破碎的画面又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
满地的残肢，染血的碧溪，以及那个双目流血、跪倒在地的男子。
男子的唇上沾着暗红的血，纤长的睫毛抖动着如被雨惊湿的蝶。他缓缓抬头，身上的银饰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一双淡至灰色的瞳仁明明空洞无神，却仿佛流转着悲痛之色，一道血泪自他眼角划落好似那朱砂在他面上留下一道抹不去红痕。
“不要。”
赵挽缨乍然回神，她的额头渗出薄薄的冷汗，心脏像是被无数的蚂蚁啃噬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明明只是一瞬，但她却仿佛将这些事亲身经历了一番。
而她这一声“不要”更是将门外的人引了进来。
少年夺门而入，还是那一身青衣道袍，还是那熟悉的眉眼，可他却乌黑着眼眶，一双眼暗沉沉没了亮光，是一副没睡好的疲惫模样，直到在看到赵挽缨时一亮。
“你总算醒了。”
扶霖的出现，赵挽缨没有太意外，她看了他一眼，忽然挣扎着要下床。
“你别动，你还受着伤。”扶霖一急，上前扶住赵挽缨，却不想后者借着他的力更是直接下了床。
“这是？”赵挽缨疲倦地哑声问道。
“丹阳城。那日我带着那小和尚一路奔波，刚出了城门便遇上了追来的叛军。好在我们遇到了一个自称你师父的人，救了我们，而后他便带我们来了这丹阳城。”扶霖一五一十道，他一双眼细细看过赵挽缨的脸，看得赵挽缨不由一愣。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扶霖似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直白，下意识别开了眼，摇了摇头，“我看看你的气色。你手上的伤太重，再加上你体内那东西，我怕你有事。”
她的伤……
扶霖这话点醒了赵挽缨，她似想到什么，直视着扶霖问道，“那他呢？有事吗？那毒解了吗？”
他？
虽然赵挽缨没有点明，可扶霖却明白她说的是谁。
“那位公子中了毒，不过已经解了。”扶霖回想着那人醒来时的交代，眸色波光不明，可最后他终是扬起一抹笑，拍着胸脯保证道，“那秋水寒毒，我们观中正有秘药对付那毒，他醒得可比你早。”
“是么？”赵挽缨看着笑得清朗的少年，轻轻地在心中问了句。
“你若不信，我带你去见他。”扶霖似是看出了赵挽缨的担忧，说道，“来！我算上一卦，那公子……在西南角。唔，书房！”
扶霖扬起眉眼，扫去疲倦，拉着赵挽缨便往外走，而赵挽缨许是刚醒，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扶霖拉着出了房间，走了不远的一段路了。
如刀割般冷冽的风，一下一下地刺在赵挽缨的面上，疼痛的同时却也让她沉下心来。那一直萦绕在她鼻尖的血腥气也被寒风卷走，心脏处的疼痛在渐渐消退。赵挽缨深吸了一口气，思绪终于清明。
也正是这时赵挽缨和扶霖走到了这院中的书房口。赵挽缨是常年习武之人，听力自是比扶霖敏锐，她还未走近，便听到了书房里隐隐传来的争吵声。
顿时，她拉住了扶霖。
“怎么……”
“了”字还未出口，扶霖便见赵挽缨动作迅速而悄无声息地放倒了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
“走吧。”赵挽缨收手，冲着扶霖悄声道。
这会儿扶霖再傻也知道她要干什么，他听话地跟着赵挽缨放轻了脚步，偷摸到书房外，猫着身子，敛起声息，听起了墙角。
“你这么做只会把一切都搞砸！”
宋璟的声音头一次听起来这般失控，夹杂着怒意，如崩裂的青山。
“是么？可现在你已经把一切都搞砸了。宋宰辅，你读的明是圣贤书，嘴上说着重民重命，怎么那□□死那姑娘时，不见得你重民重命？”裴蕴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凛冽，如破山的冰玉。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落入赵挽缨耳中。
那姑娘是英娘吗？所以，英娘并不是自杀，而是被宋璟逼死的！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死英娘？
赵挽缨心中似有惊雷闪过，訇然劈开混沌的意识。
“我没有逼她，我只是给她陈述了利弊，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宋璟的话透过窗缝传来，赵挽缨手中一紧，她几乎是强忍才压抑住自己破门而入，与宋璟当面对质的冲动。
“是么？所以你也是这么和她陈述利弊，逼她选择的吗？”
“谁同你说的？萧隐之？”宋璟问，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你难道真想看着她沉默庸碌地在这江南无名之乡老去？她适合斗争，她会成为……”
她会成为他们收割这腐朽王朝最锋利的刀，她会成为他们开路的皇族血。
只是宋璟的话未能说出口，裴蕴冷然开口，眼中带着薄凉的杀意，将宋璟剩下的话堵了回去，“她不适合。”
“你真是——”宋璟气得一声冷呵。
“你不是么？”裴蕴瞥了眼宋璟，反质问道：“你此番冒险下江南，可想过京中会出什么事？京中那位身体已经不行，柳是烟她一人可压得住谢南婉，压得住谢家？你当真放心她一人在京都？”
裴蕴问得辛辣，字字戳骨，一时间房间没了声息。
赵挽缨在门外听得一双手已经被掐青，裴蕴和宋璟的对话太过令人震撼，几乎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所以，英娘是宋璟逼死的。
所以，宋璟和裴蕴是一伙的。
所以，庆和帝，她的父皇快要不行了。
那么，宋璟到底和英娘说了什么逼死了她？
那么，宋璟和裴蕴到底在密谋什么？
那么，京都的局势现在又如何了？柳是烟又想干什么？她难道也和宋璟、裴蕴成了一伙人吗？
屋内的交谈声再次响起，这次开口的是裴蕴，“现下最重要的是薛家那事。总有人要去平叛。”
“是。”宋璟冷清微沉地声音响起：“总有人要去，但不该是你。你若平叛，你可想过会功高盖主，世家会容不下你，庆和帝更容不下你。”
“那也不该她去。”裴蕴固执道，他眼神淡淡落在宋璟身上，却带着无端的杀意与狠意，带着横扫沙场的磅礴气势与无尽血性。
而宋璟也不曾让步，他直身玉立，带着文臣死谏的气骨，带着诡谲朝堂上不屈不让的气节。
两人的身高所差无几，他们直直地对望着，一个眸光蛰猛森冷，一个目色凛然清正，目光焦灼在空中，无人退让。
而就在这时，门外的赵挽缨突然一动，踹开了房门。
门哐当一声响，惊得却是三人。
身旁人的动作太快，扶霖还维持着那偷听的姿势，便觉眼前灯火一明，房门大敞。而他的身旁那冷着脸的少女逆光站着，未施粉黛的脸素净而清冷，光晕模糊了她脸颊的疤，她冷目扫过宋璟，目光落在裴蕴身上。
书房内那两人在片刻的愣怔后，迅速反映了过来。
裴蕴的毒显然已经解了，但他的脸颊上依旧没有血色，剑眉下一双暗色的眼眸在看到赵挽缨时闪过一瞬诧异。
是他和宋璟吵得太激烈，还是那寒毒的后遗症，他竟未发现她在门外……
那她的那小道士究竟听到了多少？
两人明明心中都各有所思，但却又都直勾勾地看着对方，两道视线相撞，如冰玉相击，在空中激出碎霜。
“所以，薛家到底为什么会在那日反了？”
“怎么穿得这般单薄就出来？”
裴蕴语气平静，似是没听到赵挽缨的话，他踱步上前，似是想将身上的云白纹雁翎大氅卸下将赵挽缨披上，却不想后者往后退开一步，径直拉开与他的距离。
裴蕴的动作顿时僵在了空中。
“我问你——”
“将军，萧大人请您去地牢！”
侍卫突然的一声报，高亢嘹亮生生打断了赵挽缨的话。赵挽缨只见裴蕴和宋璟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下去。
“你不是问我薛家到底为什么会在那日反了？我也不知。”裴蕴说着，上前，强硬地将大氅披在了赵挽缨身上。云白的大氅上尚残留着裴蕴的气息，此刻细密地裹着赵挽缨，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何不妨一起走，去地牢看看罢。那里或许有人会告诉你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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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将相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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