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骑车回家,到了家吃完饭,剩下的二十几分钟时间只够短短睡一觉,闹钟响了后,再艰难爬起来去学校。
时间紧得像层层叠摞好的重型机器,一丝多余的空隙也插不进去。
我没有像钱浅一样选择住宿,既然想要自由,就不可避免地要接受自由所带来的代价。
饭桌上放着我妈给我做好的午饭,旁边还留着一张字条,告诉我米饭在电饭煲里,热一下再吃。
我抿着嘴唇把字条放下,我妈不搭理我归不搭理我,但她依旧会清晨早早地起来,把早饭和午饭给我提前准备好,她工作的地方距离太远,不方便回家给我做现成的午饭。
吃完饭再吃好药,感冒已经让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到沾了枕头立刻睡着的地步。
我睡得并不安稳,时而惊悸,短短的二十几分钟时间,我好像游离在现实和梦境交错的边缘。
意识被红彤彤的拱门、雪白的试卷和操场绿色的草皮缠绕混搅,有一根始终无法挣脱的铁线一直围在身周,时刻会拉着我猛然下坠。
我被闹钟的铃声惊醒了。
下午先在教室里坐了会儿,有出去交学费的,留在教室里的人都在安静地自习。
虽然刚开学一节课没上,课本也没发,除了班主任一个任课老师没见到,但这些丝毫妨碍不了大家认真学习的热情与动力。
能进德馨高中的人全是地市里学校筛选出来的好苗子,本身就是优异的存在,只是现在,是龙是凤大家还不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一方面隐藏自己,一方面又想迫不及待证明自己。
我翻了一页书,手伸到书包抽了张纸巾出来擦鼻子。
盯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心里不停庆幸,还好,还好,暑假在辅导班提前学了一些,多少有点儿底气,不至于慌。
两点半左右,教室陆陆续续坐满了,两点五十分我们搬着凳子去操场,太阳依旧很晒,主席台上的话筒没关,被风吹得刺啦作响。
上午交学费那会儿还觉得操场挺大,这会儿只觉得很小,整个操场密密麻麻坐满了学生。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如果站到主席台上,往下看是一种什么感受,站在人群里的我只觉得自己渺小到不起眼。
曾经在学校里面孔清晰的每一个人到了这里,全部变成了一张又一张模糊的脸,在这许许多多的人里,想要被人清晰地看到面孔,听到声音,该是一件多难的事情呢。
我思绪断断续续飘着,注意力总也集中不起来,似乎并没有适应到眼前真实的场景里去。
明明一周前我还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吃着冰棍看电视,明明昨天我还在家里的床上躺着,现在这是在哪儿呢?在做什么呢,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人在面对忽然而来的变化,会有一种失真的感觉。
胡思乱想间领导已经在讲话了,似乎从上学开始,就有源源不断的领导在进行着源源不断的讲话,领导讲完后是高三的一个学长和一个学姐给我们分享经验。
我平静地听着,隐约明白在德馨的高中生活真的要开始了,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每一年坐在操场下面的不同面孔。
时间冷漠无情,踌躇满志的人到最后或许会垂头丧气,面目平淡的人到后来或许会人人知晓。
我忽然很想冲出这个操场,跑到高二高三的教学楼里,问一问曾经在一年前或者两年前作为入学新生坐在操场上的他们,当初的目标达到了吗,还有那时候的心气吗?
如果没有了,该怎么办?
晚饭我没去食堂,虽然我很想尝一尝德馨食堂的饭菜是什么味道,但今天实在有点儿累,没有心情,于是我去了教育超市。
教育超市是德馨高中校园内部唯一的合规超市,也就是说,在里面买东西不会违反校纪,也用担心被抓。
有趣的是,德馨校门口的正对面也有一家教育超市,然而,校外的这家教育超市我们是没办法去的,因为在校期间不经批准,私自出校门是违纪行为。
隔着一条马路,十几米的距离,同样的名字,同样的东西物品,却划分出如楚河汉界一样的严格界限。
教育超市有饼干、饮料、各种各样的零食,还有面包、馅饼以及文具用品一类,如果是钱浅,我猜她应该会选面包,但我不想,我总觉得面包这种东西干干的、凉凉的,没有一点儿热乎气,我还是想吃热乎乎的东西。
于是我买了个馅饼。
花了六块钱。
我付完钱,心情不太好,拿着那个照烧鸡腿的馅饼往外走,一直到走回教室,心里都在愤愤而想,无良商家,同样的馅饼外面才卖四块五!
太黑了!
回到座位上咬了一口,味道……倒也还行,好吧,原谅它了。
然而这个馅饼吃得我胃有些不消化,肚子一直涨得难受,我在吭哧吭哧掰药片的时候,药片外的铝箔发出簌簌哗哗的声音,余光里,丁菡偏过头来打量我。
她应该也认出我了,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友好地打个招呼时,她又漠然地把脸扭回去,还拿了几本书在左手边摞高,似乎有意无意地挡住我的视线。
我完全莫名其妙,狠狠咽下最后一粒药片,骂了句,公主病。
吃完馅饼,我起身走到教室后面把包装袋丢进垃圾桶,一转脸,我好像又碰见了一张有点儿脸熟的面孔。
圆头圆脑的一个男生。
“你……”
“你……”
我们俩同时认出了对方,同时开口,然后同时一顿,同时反应过来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圆脑袋的男生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他正在吃面包,面包屑掉了一身,赶紧拿手去拍。
“你好……”
他笑得有些羞涩,“我叫白桦。”
这个男生就是在毕业典礼那天拼命拦着我不放我走的人,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坚定的神情和满身的正义感。
“杨苮祎。”
我友好地笑笑,犹豫着要不要来个代表友谊的握手,想了一下还是算了,毕竟不熟。
没想到白桦开心一笑,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握,他长相很是呆萌,一张人畜无害的圆脸,笑起来比女孩子还可爱。
我郑重地伸出手去,跟他握了握,在垃圾堆的旁边,认识了二十班第一个让我感到友好的同学。
晚上语文考试前,陈志高给我们简单开了个班会。
他应该是那种世界上最不苟言笑的人,终日板着一张脸,做事严规合矩,说话平铺直叙,像一个没有喜怒哀乐,死气沉沉的机器人,一点儿年轻老师的活泼也没有。
我甚至有点儿羡慕隔壁十九班,听说他们的班主任也是和陈志高一块进来的新老师,同样刚毕业,同样第一次做班主任,仅一墙之隔,我为什么没有被分到十九班。
陈志高的班会与其说是班会,不如说是惩戒条例宣读会,他把德馨高中一系列的学生守则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诸如自习课不准抬头,上午两节课后跑操,下午两节课后跑操,非特殊情况一律不得请假,手机严禁携带,宿舍卫生要符合要求,否则停课整顿……
念完了,没有任何结尾,眉眼五官纹丝未动,抬手看了眼手表,说了句。
“到点了,开始考试。”
我真的怀疑陈志高身体里住着一个机器人在操纵他。
晚上的语文考试很顺利,我在暑假的时候已经提前把所有文言文和附录古诗背过了,只不过最后的作文是要求我们写感想——开学第一天的感想。
我的感想就一个字,累。
当然这种感想是没办法写进作文里的,谁会在作文里写真心话,作文不都是用规定的支架搭建出来的空心城堡吗?框架规整华美就够了,不需要真心,真心只存在于我的日记中。
更何况,字数也不够……
我趴在桌子上放空发呆,一方面感冒引起的不适让整个人木木呆呆的,没有任何思维和情绪方面的起伏,只想休息睡觉,另一方面,写命题作文和议论文已经写习惯了,感想是什么?要怎么写呢,有模板吗?
想了半天,忽然一愣,愣完后慢慢地自嘲了一下。
思维仿佛已经被训练得固定化,我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真真实实地去思考感想,而是在脑海里搜寻所谓的模板。
考试的傀儡每年都在增加,我不是第一个,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抬头看了眼黑板上方的钟表,时间还够,因此我也不是很着急,由着自己胡思乱想,顺便往桌子上一趴。
结果刚趴下没到几秒,耳边忽然传来咚咚的声音,我一惊,瞬间坐直,然后看到班主任面无表情地站在我桌边,我呆呆地仰头看他,他也不说话,只盯着我看,看了几秒才踱步离开。
完蛋了。
我有点儿慌,欲哭无泪,谁会在开学第一天就给班主任留下不好的印象啊?
余光里,同桌似乎悄悄偏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嘴角勾起笑,有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幸灾乐祸吗?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当时怎么没有扭头去仔细看清楚,去求证。
是不敢吗?还是在害怕别的什么?
人好像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来,我只是盯着桌子,盯到有些用力。
是错觉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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