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号角吹起来了!我愈打愈猛,愈打愈烈,身上越发有劲,仿佛被拉开了全身筋络。
后来围观的小朋友们都不哭不喊也不叫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盯着我看,还有几个热心肠的给我鼓起了掌。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战斗打得酣畅淋漓,难舍难分,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箍住了我的胳膊不让我继续打。
我小时候吃得好,营养跟得上,力大无穷,所以我在被人捉住胳膊的同时也没有放弃战斗,转而去攻击对方的腿和脚,又踢又踩,又蹬又踹,没有技巧,全靠蛮力。
在围观群众已经看呆了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怎么视野中被我狠踩的脚上穿的是双灰色球鞋?
我明明记得小恶霸穿的是凉鞋啊,脚趾甲没剪,还很长,里面全是乌黑的灰,被我在心里狠狠嫌弃。
……咦?
……呃……
我慢慢停下动作,头一点一点抬了起来,看到了一张近在咫尺而没表情的脸。
再左右看看,看到了坐在地上可怜兮兮、满脸眼泪鼻涕的小恶霸。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哇塞!他脸上怎么全是一道道、乱七八糟的红痕,是被猫挠过吗?
冒出来的第二个念头是,哦,这只猫好像是我……
我丢到宇宙之外的大脑终于回到了地球上,只可惜似乎有点晚,我咧咧嘴,后知后觉感到身上有点儿疼。
低头看,胳膊还被人抓在一起,紧紧握住,握得我有些疼,骨头都快被人勒白了,我不满地挣了一下。
抓着我的人是陆冀为,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一直皱着,眼神有些许复杂,看得出来心情不是很愉快。
看到我好像清醒了,我又一直不乐意地扣他手掌心,他忽然松开了手。
我没防备,往后跌倒,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坐在小恶霸男生的旁边。
两面的楼层窗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探出了好多脑袋在往外看,也有大人在慢慢往这边跑过来。
我扭头瞅瞅一旁抽抽噎噎的大花脸,又抬头看看被我踩了脚的人。
怅然地叹了口气,完了,闯祸了。
…………
“你怎么这么能耐,还学会打人了,还一次打两个?”
我站在我妈面前,手背在后面,做低头深刻反思状,小声辩解,“没有啊。”
纸终于包不住火,等我妈下来的时候恶霸小男孩的爸妈早到了,他们心疼地摸摸这儿摸摸那儿,不时剜我一眼。
我妈着实没想到,搬家第一天还能遇上这种事,她真是小瞧了我的闯祸能力,本来挺欢喜的一天,我又把她的心情搞得阴云密布,这让我有了一丝丝的愧疚。
恶霸小男孩一直在告状,我一开始还瞟着我妈的脸色,忍住不吭声,后来实在忍不了了,我也不甘示弱,谁还没长张嘴了?
不能让人凭空捏造,诬陷我清白,于是他告状我就揭发他的可恶行径,揭发得很辛苦,因为我要一边大喊着揭露,一边躲我妈揍我的手。
围观群众纷纷劝和,算了吧,算了吧,孩子还小,小恶霸的父母看我妈动真格的,脸上仍旧不高兴,但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当我终于被我妈拎着领子拽过来道歉时,后背、肩膀、胳膊一片一片火辣辣的疼,我觉得这条裙子一定不再美丽了,它会很丑陋,就跟此时此刻的我一样。
我妈属于那种心里疼归疼,但在外人面前还是会狠揍的家长,尤其是这种自家不占理的事情,我妈揍得就更狠了。
我那时候年纪虽然小,但特别要面子,我可以等晚上趴被窝里哭一夜,也决不能白天在人前掉一滴泪,于是我硬生生挺住了,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掉。
小恶霸父母带着儿子走了,剩下一个陆冀为在我旁边站着。
他肤色比多数男生要白一点,因此脸上的红痕就看上去比较明显,但远没有小恶霸的严重,只是看着唬人。
我心想,刚才不是也给你道歉了吗?你什么意思?怎么还不走,难道还想看我被我妈揍?
我妈阴着脸,看了眼直挺挺像块松木一般站我旁边的陆冀为,“还打人哪儿了?”
我眼神飘飘忽忽,瓮声瓮气,“没打,就……就挠了下脸。”
我妈又要举起巴掌,好在陆冀为及时开口了,“没事的,阿姨。”
我斜眼瞅他,站在我旁边的男孩儿这会儿倒不是板着脸没什么表情了,他温温和和地笑着,跟我妈解释了几句,大大方方,说话很早熟,一下就把我妈哄得脸色缓和了点儿。
一问一答的一番话,我妈把人家名字,几岁啦,住哪户,在哪儿上幼儿园,爸爸妈妈做什么的全都打听清楚了。
我一直呆若木鸡地看他跟我妈讲话,像在看动画片里那个很聪明的小和尚一休,他是那种能和大人平等交流的小孩子。
当然陆冀为是有头发的,长得也白白净净,就是脸上被我挠了两三道有碍美观。
不过我觉得他的脚应该被我踩得挺疼,幸而是没露在外面,瞧不见外伤,估计是看我被我妈骂得太惨,回家也免不了一顿毒打,于是心地很善良地没有拆穿我。
我送了他一个无比感激的眼神。
陆冀为礼貌地和我妈说了句‘阿姨再见’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并没有接收到我无比感恩的心。
因为我妈打了我,那天晚上我赌气没有吃饭,而我妈也不叫我吃饭,于是我就更生气了。
饿到十点半多,肚子咕噜噜直响,饿得难受也睡不着,没那么气了,于是反思了一下自己,觉得打人确实是不对的。
反思完我就打开房门出去找饭吃,我爸妈的卧室已经关灯了,他们像是早睡下了,我看到茶几上有个锅盖扣住了些什么东西,拿开锅盖一看,是今晚的晚饭。
一碗白米饭,上面淋了许多烧茄子浇头,还有一碗小米粥,都还温着。
我撇撇嘴,坐下来安静地吃,饿久了的胃一点一点暖起来,也逐渐充盈起来。
然后我捧着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回房去睡了,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心头还是觉得委屈。
我救了别的小朋友,我觉得自己很勇敢,妈妈为什么不夸我勇敢呢?
她不但不夸我,还揍了我一顿,只因为我在搬家第一天给她惹祸了。
后来我慢慢了解到,我妈又去了小恶霸家两次,送给他家一些水果、牛奶和营养品,再后来,大概也真的没联系了,这件事才算彻底结束了。
以我当时的年龄,的确没有办法去理解我妈的做法,然而从此我记住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未来再遇到危险,要躲开,躲远,不要多管闲事,逞英雄的代价就是会被揍成狗熊。
时间慢慢流逝,我的年纪逐渐增加,而勇敢却在一点一点消退,我终于明白,原来勇敢并不随年龄的增长而生长。
小时候第一次的勇敢没有受到保护,勇敢就不会再生长了,它在后来的岁月里一再被压制、被排挤、被斥责、被恐吓,直至许多年后,我熟练于人际交往的各种社会法则,我趋利避害,自私怯懦,于是勇敢离我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成为了一个不勇敢的人。
就这样,我跟陆冀为算是认识了,但认识归认识,我俩几乎不怎么讲话,有时候开门不小心碰到了,也装作没看见,眼皮不抬,各走各的,见鬼一样的默契。
我是因为他目睹了我妈揍我的全过程,觉得特别没面子,不好意思跟人家搭话,至于他呢?我猜不到是什么原因,这样的情况连续发生了好几次,后来我就生气了。
怎么着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呐!
怎么对救命恶人这幅态度,不要求毕恭毕敬,客气有加,但也不能视若无睹,爱搭不理吧!
过分!太过分了!
我开启了自己单方面与对门小男生的冷战,那时候我还记不住他的名字,后来我妈把我送进幼儿园,我在大班看到了对门小男孩,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陆冀为,而并不是我妈在家念叨的“卤鸡味”“卤鸡味”。
与此同时,我还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小女孩,她叫钱浅,我们很快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至于我和陆冀为,我们俩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话,什么时候关系开始好起来,我记忆里似乎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所以当陆冀为打开门,看到的就是我一手举着一包奶,双目迷离,冥思苦想的鬼模样。
他愣了愣,被我吓了一跳。
“犯什么神经?”
我很严肃地抬起脸,“你说.....”
在足足等了十几秒,我还说不出个所以然,陆冀为显而易见地要不耐烦了时,我立马接上。
“咱俩是怎么认识的?”
他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闻言挑起了一边眉。
“还没睡醒?”
他知道我午睡要是没有外界干预,便会睡一下午的“好”习惯,我没好气,推开他放在门把手上的胳膊挤进去,挤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
“你要出去啊?”
“打水。”
他手指勾了勾小水桶,我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上还提着水桶。
“哦。”我点点头。
我站着没动,等了一会儿,他看我不退也不进,只点了个头,话也不说,就这么杵在门口做没事人样,不知道是被我逗笑了还是气笑了。
“你到底来干什么?”
我忽然懒得再跟他饶弯,也不搞什么含蓄了,直接了当地阐明来意。
“借圆规。”
我冷静肃穆,抬头挺胸,字正腔圆,知道的是我来借圆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讨债的。
而下一秒,我抬手,拎着两袋奶突然凑到陆冀为的两只眼睛上,笑靥如花。
“作为报答,请你喝奶,我仗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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