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冀为不是第一次见识我的无厘头,因此他见怪不怪,推开碍事的我,径直下了楼。
我站在门口呆了两秒,未经主人的应许,我哪敢随便进别人家的门,于是我就站在门口乖乖地等陆冀为打水回来。
一分钟的时间里,我还很好心地帮忙把门往里带了带——因为会害怕进蚊子。
陆冀为回来得很快,虽然是六层,但他爬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力,好像上一秒听到他进了单元的大门,再没过几秒,他就跃上六层,眨眼到了跟前。
我观察到他上楼梯的方式一般是两三个台阶一起迈的,我小时候也这样迈过,纯粹是为了好玩,不过有几次踩空了差点儿磕掉下巴后就不怎么敢了。
再后来,单纯是嫌累,一级一级往上爬六层我都嫌累,更不要说一下踩三层,算了吧,算了吧,老了,老了。
“站这儿当门神?”
陆冀为瞥了我一眼,越过我先推门进去。
我对着他的背影默默翻了个白眼,跟在他身后顺手关上了门。
停在玄关,我半个身子往里探,小小声问,“姥姥或者奶奶不在?”
“不在。”
我松了口气,立马自在起来。
我可能有见长辈难受症,具体症状为,无论见到再好的同学或者朋友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会立马切换紧张微笑模式,喊声叔叔阿姨已经是我最大的社交能力了,再多一点就没有了。
我妈为此经常骂我,瞧你多大的出息。
我往沙发里一坐,抱着膝盖,没什么坐相,牛奶扔到桌子上,自己撕开了那包酸奶,吮了一口微凉的酸奶,问。
“那你今晚怎么吃饭?我妈做的饭还剩了点,我给你拿过来?”
陆冀为在厨房,声音低低地传出来。
“这都几点了,我早吃完了。”
他站在厨房门口,往烧水壶里倒水,天色这会儿早就暗下来,让他半个身影都笼罩在暗沉沉的暮蓝里。
还不到五月,他就穿上了短袖校服,抬胳膊时,骨架撑起伸展,透过余晖残留的黯淡暮光,隐隐能看到少年瘦窄的轮廓。
他是不是有点儿瘦?
我脑子一突,忽然张口问了句,“陆冀为,你发育好了吗?”
厨房里轻轻地扑通一声,是水桶落地不稳的动静。
陆冀为可能是刚刚倒完水,准备将水桶放地上,被我这么突如其来又无厘头的一问,问无语了。
他从厨房走出来,脸上的神情有些许不可思议,“你刚说什么?”
每当陆冀为露出点儿类似于这种惊奇的表情时,我都会很惊喜,因为在学校里的时候,他往往是雷打不动、稳如泰山的老好学生,总能四平八稳地和老师说话,那时候我会感觉,陆冀为和这些老师们不像是师生关系,而像是同事关系。
他多少有些变态。
不过这句话问完,我也自觉有一定歧义,于是换成了通俗易懂的表达。
“你看看你,怎么这么瘦啊?初三大家都在补营养,咱班的周凯,爸妈一天三顿给做营养餐,上次我还看到姥姥拿过来羊奶粉了,你怎么不喝?”
陆冀为从桌子上拿起我那包奶,用牙齿撕开,嘴角轻弯了下,似乎是在冷笑。
果不其然,他以居高临下的姿势睥睨着我,一包奶三大口喝完,包装袋轻轻一抛,便丢进了桌子旁边的垃圾桶里,他似笑非笑的。
“是要补成你这样营养过剩吗?今天忘圆规,明天忘课本的?”
他吐槽完,自顾自回了房间,拧开台灯,学习去了。
我自己在沙发上坐着,气鼓鼓的,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话反驳回去,憋了半天,噎得要吐血。
血当然是没吐成,我打算冲进房间拿了他的圆规就跑,不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路过厨房时,我脚步顿了一下,好奇他晚上究竟吃了什么饭,于是偷偷探头,借着外面和客厅的灯光,往厨房里看去。
厨房很干净,锅碗盘统统刷得白亮干净,整整齐齐摞在一起沥水,厨房用具并不多,只有最基本的那几样,满足生活需求,而其他东西就更少了,几乎看不见额外的什么新鲜蔬菜和水果。
不像我家厨房,我妈总是会把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应季蔬菜、瓜果、米盆油桶、葱姜蒜、调味瓶罐、攒着当垃圾袋的塑料袋......进去两个人就会转不开身。
陆冀为家的厨房里,简洁得堪称空荡。
水池边放着焖米的电饭煲,水池下有个垃圾桶,我低头看了眼,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晚上吃的豆角。
大概率就是炒豆角和焖米饭。
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打心底里觉得,陆冀为挺厉害的,真的挺厉害的,如果换成是我,我可能无法像他这样平静地活着,更不要说变得这么优秀。
许多离异的父母在各自再婚,两边都组建了新家庭后,原来的家庭里,那个被剩下的孩子就是多余的,不管承不承认,的的确确就是多余的。
母亲有母亲的苦衷,父亲也有父亲的苦衷,母亲和父亲都各有各的难处和苦处,都没有办法接纳原来的孩子进入自己的新家庭里。
而陆冀为还要更惨一点,他的妈妈在生他的时候就去世了,爸爸有了新家庭后,直接不再认他。
于是陆冀为从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姥姥和奶奶轮流过来照顾他,这几年,两位老人来得少了,也可能是觉得陆冀为已经足够大了,不再需要她们的照顾了吧。
如果一个人活到八十岁,还有爱他的父母,那即便是八十岁,他仍旧是一个幸福的小孩子,而一个没有父母爱他的十五岁小孩,即使他还没成年,他也不再是小孩子了,他早已成为了一个大人。
陆冀为就是一个拥有小孩年龄和身体的大人。
我来到他的卧室门口,象征性地敲敲门,就走了进去,陆冀为坐在书桌前学习,我把手掌摊开在他眼前,挡住了他做题的视线。
“圆规。”
陆冀为没和我计较,只移了下书本,眼也不抬,“自己找。”
他的台灯是旋转式的按钮,很老的款式,下面一个底座,中间用一根黑色螺旋纹的粗软管,而上面就是喇叭形状的灯罩,有点儿像放大版的手电筒。
暖暖的黄光让他的半边脸庞浸在里面,看上去特别柔和,连眼睫毛也被渡上了一层光影,根根分明。
怪不得老话总说灯下看美人呢,灯光实在太重要了,哪怕是只猪在灯光下溜达,也应该比其他不在灯光下溜达的猪要肥美些。
本来是在看人,看着看着就溜号了,我就连这种小事也做不到注意力集中,不像陆冀为,从小到大,不管我怎么盯着他看,在他旁边发疯胡闹,他不理我就真的不理我,专注力自始至终就在他想专注的事情上面。
这一点,我真的自叹弗如,所以有时候我觉得,他简直不是人。
溜号的过程中,无意间瞥到陆冀为正在学习的东西,我皱眉看了几眼,又歪头看书脊上的铅印字。
好吧,我就知道,他已经开始学习高一的课程了。
“大学霸呀,这么早就开始学了。”
他的房间里还有个小凳子,是用来放书的,我把凳子上的一摞书全部搬到床上,然后自己在那个小木凳上坐下。
通常陆冀为在心情好的情况下,会主动让我坐他的学习椅,他自己坐床上,很明显现在他并不打算给我找个地方坐,不过那也没事儿,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我就不是个娇气的姑娘。
陆冀为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不坐他的床,是嫌弃吗,我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来,开什么玩笑,他的床都可以被拉去做军训铺床榜样了,床单、被子叠得不要太整齐,整齐到豆腐块都要脸红的地步。
不过当时的我并没说这些,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是不想夸他,于是我给出了比较正面的理由。
因为我不想别人坐我的床,推己及人,我也不去坐别人的床,再说了,男女有别,要有点儿界限感懂不懂。
我义正辞严,满身凛然,陆冀为饶有趣味地看了我一会儿,看得明明说了实话的我都要心虚了,才终于移开目光,笑笑走开了。
从此他的房间里就多了一个小木凳,虽然大部分时间是用来放书的。
“别阴阳怪气。”
陆冀为的情绪很稳定,回答我的同时还算出了一道选择题的答案,那个‘A’勾画得飘逸率性,表明做题的人胸有成竹,轻松自若。
我托着腮坐在木板凳上,板凳的高度有点儿低,因此我的视线是微微向上的,刚好能看到他捏着笔的指尖,没有很用力,只是松松地虚握,和我很不一样。
我不论做题还是写字,一贯都是很用力的,从小就这样,因而语文一类的抄写作业后面我必须要垫一张草稿纸,否则我的笔迹会用力到在下一页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没有啊。”我笑笑回答。
“你不是也一样过了德馨的自招吗?”
他终于舍得看了我一眼,不过也只是在我脸上停留了能有一秒,随即又回到他亲爱的书本上去了,他的声音低而淡淡的。
“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学?”
我撅了撅嘴,“我那能跟你一样么?我只是有了进德馨的资格而已,不像你,直接把重点班的名额拿了,哪儿敢跟您比?”
“这话听起来酸酸的。”
幸好我坐的位置好,视角合适,他唇角有轻微的笑意才被我捕捉到了,然而这人面上仍旧是一副无波无澜的表情,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明显情绪。
我翻了个白眼,切,心里指不定怎么偷着暗爽呢。
不过话说回来,拜陆冀为所赐,紧迫感一下子就涌上心头,我的确也应该着手准备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好多人不在学校上课,而是去外面参加高一的辅导课程,巴不得往前赶,再往前赶,快点快点再快点,到底要赶到哪里去不知道,比较和衡量的标准就是要在别人的前面。
当然我说的这部分人都是年级前一百名的尖子生,重点高中的光明前途已经尘埃落定,无需烦忧担心。
绝大多数人还是奔赴在中考的正常轨道上,一类重点上不了冲二类,二类重点上不了冲普高,普高也分三六九等,每个人都在找寻一个安置自己的位置。
大人们都说,这是我们人生中的第一个分水岭。
但实际情况是,分不分水岭的,此时的我们根本感受不到,唯一的期盼就是,让这一切尽早结束吧!我们要放假!
毕竟整整一个夏天呢。
于是安静的房间里我和陆冀为默不作声地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在认真学习,我在想东想西。
心头冒出来的紧迫感如同被风吹拂的蜡烛,忽闪忽闪,焰头忽高忽低,我总是有最为澎湃的三分钟热血以及最能持续的懒惰拖延。
我突然想起来此行的目的。
“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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