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做完晚饭，周阿姨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在玄关处停了下来。
“乖女，你跟不跟我回家？”
祝好时正坐在餐桌前，闻言抬起头。
“过年，”周阿姨手腕上拎着一个红色的布袋，手在羽绒服的口袋边摩挲，“我们家就四口人，你跟我回家，也就多双筷子。”
祝好时拒绝了，不想被团圆的气氛熏到眼睛，也不想去打扰别人的过年氛围。
“明天晚上我不过来，乖女，你去餐厅吃好的，什么贵咱吃什么，”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乖女，新年快乐。”
祝好时眼眶微微红了，把周阿姨送到了楼下。
打开红包，里面是崭新的一千块红钞票。
晚上，黎莫打来了电话，那边很安静，这个时间，黎家应该还有客人在。
“睡了没有。”他的声音很低，说话稍慢，最后一字拖得很长，像是喝醉了。
落地窗外，山头那边依稀能看到一闪一闪的烟花，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之后，没有亲人的除夕其实和往日没什么分别。
“我想你。”他说。
祝好时没回应，却也没挂断电话，心里像有一根线，线的那头有人在牵扯。
“后天我就回来。”她没回应，他就自顾自地说话。
电话挂断的前几秒，她隐约听见了那边颜歌的声音，在喊黎莫去做什么事。电话挂断很久，她站在阳台上，山那头的烟花已经没了，留了几团灰色的烟雾，在湛蓝的夜里。
她从前畅想自己和黎莫未来的样子，总是缥缈的，描绘出一个轮廓不清的美好的未来，而刚才那一瞬间，她好像有了一点实感，如果继续牵扯，即便是保持着最原始的兄妹情谊，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结婚生子，她或许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在如这样的一个除夕夜，他趁着醉酒，打来一通电话，在情谊半遮半掩的时候，电话那边他的妻子，将他拉回去，那时候她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承受余悸。
他们之间需要一个了断。
除夕过得很潦草，春晚播到一半她就关掉了电视，刻意营造的热闹只会让这间空荡荡的公寓显得更加寥无人烟。她把最近做的实验内容又翻出来看，查文献、收集资料、总结，忙碌到凌晨一点，在身体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她一头扎进被子里，顺利睡到大年初一。
次日清晨，黎莫的敲门声把她吵醒，她摸出手机，已经十一点过了。
“起来吃饭。”
桌子上放了一点水果，她随手拿起一个橘子拨开来吃。
“饭前别吃水果。”他虽然是这么说的，却也没阻止她。
“大桔大利嘛。”她笑着。
“晚上我们去买菜，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桌上的饭菜看起来也是黎莫做的，比不上周阿姨常年做饭的手艺，却也十分可口。菜式简单，炒牛柳和青椒竹笋炒肉，一个番茄蛋花汤，很家常的菜，正是因为家常，祝好时吃着，嘴巴里却渐渐溢出一股酸涩的味道。
明明是很平淡 、很日常的生活。
彩灯被黎莫找了出来，挂在了窗户和电视的背景墙上。公寓的设计简约，软装以温馨舒适为主，这会儿加上彩灯点缀，有了一丝童趣，跟两人的风格都不搭，却和这间公寓莫名和谐。
“昨天晚上应该布置好的。”他的口吻颇有些遗憾，在黎家过年的时候，遵照许哲媛说的传统，会把最大的灯打开，每个人房间的夜灯也得亮着，亮到大年初一的早上，寓意长明长乐。
“现在也不晚。”她接道。
下午四五点钟，两人开车来到附近一家大型超市，黎莫推着一辆车，两人在货架面前闲逛，因为都不怎么下厨，调味料五花八门，常常是一人拿着一包调味料，研究文献似的，默不作声地在背后的说明上看半天，场面有些滑稽。
逛了一阵子，两人商讨了一下，一致决定不要创新了，做自己拿手的菜式。
“买幅春联吧。”
货架上堆满崭新鲜活的祝福语，祝好时挑好了一幅发财迎春的对联，黎莫却看上了另一幅，透明的塑料包装袋上透出红底金字：春来好时。
“好了吗？”
“再高点。”
“这样呢？”
“不对，太高了，没对齐右边...歪了歪了，左边一点。”
黎莫回头看着她：“祝好时，以防你不知道，直角是九十度。”
祝好时抱着手臂：“哦，那就是房子建歪了。”
最后还是贴好了，用直尺，毕竟兄妹俩谁也没法说服谁。
黎莫在厨房处理食材，周阿姨买了很多食材还堆在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她在一边给黎莫打下手，他的刀工不大好，切出来的排骨一块大一块小，她看了他一眼，黎莫正好斜着眼看过来，她忙低下头拿着排骨冲血水。
她跟周阿姨学了玉米排骨汤，排骨加料酒生姜去腥后，再焯水一遍，这样炖出来的汤不会太腻，又有玉米的甜味。她尝了一口，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
黎莫会的菜也不多，做了个麻辣鱼和糖炒鸡翅，麻辣鱼是因为她爱吃辣，而糖炒鸡翅是黎莫小时候最爱给她做的。
刚到黎莫家里的第二个月，是她的生日，那天晚上别墅的三个主人都出去了，佣人们很松散，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把她的晚饭忘掉了，她躲在屋子里，等着黎莫回来，等着等着，就缩在被子里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很饿了，摸索着走到厨房，佣人只给她端来一碗剩下的鸡汤，里面只有一些残渣。她很饿，所以把汤一口气喝光了，他们看着她在笑，她还很小，却也能分辨出那是一种带着恶意的、轻视的笑。可是汤喝完了她还是很饿，所以抬着头期盼着看着他们，碗被拿走了，却没有再盛出来食物，他们把她打发走了。
她觉得委屈，又饿，所以想跑回家找外婆，一路上小小的脑袋里想了很多，被坏人抓走了怎么办？以后怎么解决吃喝呢？她还是想住回那间小小的平房，至少在那里，都是温暖的回忆，如果妈妈回来，也能很快就找到她。
她走了很久，筋疲力竭，在一所即将拆迁的房子后面坐了下来，很快又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她在一个人的背上，小小的黎莫紧跟着那人，牵着她的手。
“哥哥。”她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
“我在。”小小的黎莫回应她。
那天晚上，等家里的人都睡熟了，小小的黎莫在厨房给她做了糖炒鸡翅，而后又变戏法似的，端出来一个生日蛋糕。
她那时许的愿，一个是希望早日回到妈妈身边，另一个，是希望黎莫永远是她的哥哥。
那天之后，黎家的佣人全部换了一遍，那一年，也是周阿姨在黎家做帮佣的第一年。不久之后，海事晚报刊登了一则颜远书助人为乐送迷路小女孩回家的新闻，次年，颜远书做到了单位二把手的位置。
“好时，新年快乐。”
黎莫坐在餐桌对面，餐桌是透亮的玻璃材质，屋里的彩灯亮起，各色的柔光落在玻璃上，又倒映在黎莫黑色的瞳孔里。
“新年快乐，哥。”
红酒滑入喉头，回味泛起一股香甜的酒味，有些醉人。她体会到一种温馨的氛围，心不知道被什么填得很满，也就是在这种温馨的气氛下，她发了一条朋友圈，配文：团圆。
吃完饭后黎莫在厨房收拾卫生，或许是因为不怎么做这种杂事，他显得很生疏，却因为动作稳而慢，看起来有条不紊。
祝好时有些喝醉了，坐在沙发上抱着枕头，静静地看着黎莫在厨房里忙碌。他长大了，已经到结婚的年纪，以至于现在和他住在一起，她有一种在窥探他未来的婚后生活的错觉，心里会生出一股隐秘而可耻的窃喜，好像得到了某种限时体验卡。
她拿起手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她想把他的背影拍下来。聊天软件显示有消息，她点开一看，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点赞的头像是朱曼。黎莫这时收拾完走了过来，瞟了一眼她的手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喝醉了吗？”他刚洗了东西，手上带着冰凉的水汽，而她的脸正好微微发烫，他的手贴过来，十分适宜。
“没呢。”虽是这么说，但她的语气已经有点模糊，带着点黏腻，显得意识不清。
如此，他就更大胆了。她很有些醉意，脑袋发昏，黎莫的手离开之后，她失去支撑，几乎是撞似的，跌到黎莫的胸膛上，黎莫没伸手，任她这么一路撞着擦着，最后睡到他的大腿上，再也不动了。
“起来了。”他低头看她，捏捏她的嘴。她觉得不舒服，眼睛半阖着，嘴巴嘟囔了几句，却没睁开眼睛。
黎莫弯下腰，把她的脸掰正，贴着她的嘴唇，亲了一口。
怪她嘴巴里的酒味太浓，他也迷蒙着，吻了很久，等到移开的时候，他看见她睁开了眼睛，眸子很亮。
他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胆怯，反而去抚她泛起水光的嘴唇。
“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她问。
“会。”
“以后我结婚了你怎么办？”
“不会的。”他去捏她的耳垂，白润的一颗，夹在指间。
“我要是嫁给别人呢？”
“我会弄死他。”
她不说话了，只睁着一双眼睛看他。
“所以，不要给别人。”他的语气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如果他前面的回应是认真的，那这两句话也是认真的。
晚上她睡不着，还沉静在温馨的气氛里，自从离开外婆后，她在没体会过比今晚更好的夜晚了，一切都让人感到心安，人只有在觉得有安全感的时候，才敢去妄想一些更幸福的事。
她点开了朋友圈，把朱曼点赞的那条朋友圈又开了一边，点开了财神头像，发现只有一条白线。她看不到朱曼的朋友圈。
这一瞬间，她形容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所有的喜悦、幸福好像瞬间被冰块冻住了，伸出手，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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