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建辅站在台上致辞,从主持人邀请他上台开始,整个宴会厅都鸦雀无声,演讲稿一如既往的冷硬、专业、打官腔。黎莫觉得自己和这个宴会厅融为一体,成了装饰品的一部分。
烛台上的小火苗在微微晃荡,黎莫抬头看着头顶的水晶灯,双层设计,外壳微微透蓝,内里却是一大颗红水晶,像冰层包住的血滴,莫名感到一股心慌。
右手突然被一阵冰凉的触感包裹,他低头,颜歌正靠近他,嘴角展开一个上扬的弧度,因为太刻意而显得她脸上的笑意很虚伪,她在提醒他回神面对宾客。
接下来就是无休止地会客,黎建辅带着他将宴会厅的人都认了个遍,变相为他介绍人脉,今年除夕前的宴会,黎建辅已经准备将手底下一家大型公司交给他,让他当掌舵人。也因此,他毕业之后没有继续深造专业的可能。
他喝了一口酒,想把心里堆积的烦闷压下去,或者借着酒精散出来,但除了喉头微辣,没什么其他感觉,耳边的声音甚至更加清晰。
颜歌紧紧跟在黎莫身边,察觉到他眉宇间的不加掩饰的冷淡,意识到他对于演戏的耐心快要用光了,于是找了个借口,拉着他去小坐醒酒。
到底是宴会中心,两人没有离人群太远,找了个靠窗的大沙发,颜歌紧挨着黎莫坐下来,靠在他身边低声说:“你要是演不下去,待会儿装作醉酒,我和你一起走。”
从远处看,两人靠得很近,颜歌嘴角带着微笑,像和爱人亲密耳语。
“看看,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就是深。”许哲媛带着一群富太太走了过来,颜歌连忙起身相迎。
许哲媛递出一个螺钿红木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只粉玉镯子:“这个呀,是我提前一年多就开始选的,左挑右挑,还是这个适合你。”
水色温润,几乎没有杂质,室内灯光很妙,玉镯透出金属色,很优越的质地,价值不菲。颜歌显得很惊喜,托着盒子接过:“谢谢许姨。”
“什么时候改口叫妈?”
“还没给改口费呢,到时候你得要个大红包才喊!”
太太们围着两个小年轻打趣,黎莫坐在沙发上,没抬头,也没接话,从头到尾没在意她们说了什么,引得许哲媛去看他。
大巴正往清水镇上开,车窗外,高立的建筑减少,视野开始变得开阔。祝好时穿着藕粉色的无袖连衣裙,在衣帽间里选了很久才挑的款式。她平常不怎么留意衣帽间,换来换去都是那几套休闲装,为了这次生日会,她在衣帽间挑衣服的时候才发现黎莫给她买了很多衣裳。
这是特意选的一条裙子,布料柔软轻盈,看起来也十分端庄,她还破天荒戴了一套粉钻珠宝。行至半路又觉得不妥,毕竟是黎家的东西,从许哲媛的态度来看,她妈妈应该是不大喜欢黎家,于是她把项链和手镯摘下来,只留了一对耳环。
粉钻项链就放在玉佛旁边,她注意到红绳有些旧了,衔接处已经开线,想着生日会结束后换一条结实的项链,可不能把玉佛弄丢了。
车窗外开始出现一些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这座被她遗忘了的县城,外婆去世之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了,实在偏僻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住,杂草丛生里能看到破败的瓦房,是属于十多年前的痕迹。大巴开到镇上,镇上热闹许多,但和记忆里的样子也相差甚远,沿街的外墙被重新粉刷过,只是蓝色玻璃没有更换,还是十几年前的款式。
下了大巴后,她依照许哲媛说的地址,打了个车,来到一家酒店楼下。圆形的拱门上写着四个大字:容桂酒店。
她记得这家酒店,在她小时候,这家酒店在镇上很出名,得是有钱人家才能到这里办酒席。过了这么些年,酒店外墙的装潢还是没有变,二楼露台的白瓷砖已经发黄了,显得陈旧。
她找到许哲媛说的门厅,在门口看到一张巨幅生日广告,上面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子,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却被前台告知今天就这么一个厅在举办生日会,于是她又折了回去。
“这个地方好破,妈,你都没看他们的厕所——”
“好了,就这一天,咱回来扬眉吐气来了,挺起背拿出点精气神来!”
是两道完全陌生的声音,祝好时回头望了一眼,门口的立式花篮挡住了两人身影。
服务员没有找到她的位置,告诉她先在备用桌上等一等,等到宴会开始,有空缺就去补上。
备用桌在角落里,祝好时随意选了个位置,看着前方摆满装饰花的舞台,上方拉了一条横幅:祝xxx十四岁生日快乐!
这个人名她并不认得,心里已经隐隐起了不好的预感,她坐在角落里,看着来往陌生的人群,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谈说笑,她好像是个被遗忘的人。
最终她也没能从备用桌上挪走,角落里的桌子也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起初只来了两个人,年龄大概四五十岁,烫着卷发,一个穿着酒红色长裙,脚上一双黑色小皮鞋,另一个穿着黑色镂空花纹的衣裳,看起来有一种落后的时髦感。后来熟人拉着熟人,也就慢慢凑成了一桌。
祝好时低头躲着,都是上了年纪的阿姨们,聚在一起有太多家常要聊,她没插嘴,同桌人忙着叙旧也没在意她。
“组长和朱曼之前是很好的朋友,这次回家怎么不请她?”
有人突然聊起她妈妈从前的事,她心里一惊,悄悄抬起头。桌上的阿姨们似乎早就想聊这个话题,这句话像是一道闸门,闸门一开,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人家黎太太不愿意和有污点的人再来往吧。”
“什么污点?”她问。
因为她突然出声,同桌人终于开始注意到她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有人打量她:“我怎么没见过你?”
刚才几人聊天,她已经知道这些人是她妈妈从前在机械厂的同事,于是编了个谎:“我爸没空来,又随了礼,叫我过来吃饭。”
“你爸是谁?”
“老徐啊,之前一个机械厂的。”
“是不是徐刚?零几年辞职不干了去做建材那个。”
“对,那就是我爸。”
同桌人变得热络起来,询问她爸爸的近况,祝好时假装发愁:“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她又扯到朱曼身上,“听说朱阿姨在做生意,我爸还想和她联络一下,朱阿姨以前怎么了?为啥黎太太不跟她来往了?”
同桌的另一个阿姨语气不屑:“挪用公款呗,就她俩是会计,要我说啊,许组长现在光明正伟的,谁说得清楚当初到底有没有参与,那么大一笔公款呢。”
“就是,她现在还嫁给当初那个供货商了,不知道里面...”
“别说了,人家现在身份可不一样...”
祝好时沉默地听着,想起许哲媛曾经朝她说过那个“欠”字。
宴会厅几乎要坐满了,生日会终于开始,她抬起头,也终于确认这场宴会并不是为她而办,她妈妈也并不是为了她回来的。
巨大LED屏幕亮起,记录着妈妈的另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的成长照片,从姗姗学步到骑车上学,从妈妈怀里抱着他,到妈妈靠在他肩头,大屏幕上的妈妈笑得那样明朗,从记忆里的模样变得渐渐陌生。
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照相得去专门的照相馆。爸爸很早去世,妈妈处理好后事后,很快就离开了临海,因此,保留下来的照片并不多,外婆家里仅有的几张也因为保存不当被潮气弄花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每一张闪过的照片,视线一直定格在妈妈的那张笑脸上,即使妈妈在陪伴别的孩子。
照片播放完毕,朱曼上台了,这是祝好时在十几年里,第一次离她这样近。她穿着一身深红的旗袍,头发挽起,露出额头。她年轻的时候就很漂亮,现在老了,又是另一种风情。
“大家都认识我,知道我过去发生了什么,说实话,那几年我一直很抑郁,直到我的儿子出生,这个小生命给了我生活的勇气...”
她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过“祝好时”三个字,仿佛她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女儿。
也许是朱曼说错了,也许是许哲媛故意的,这不是妈妈为她举办的生日会。
照片播放完毕,另一个高瘦的男孩子站上去,举起话筒:“谢谢各位叔叔阿姨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他面容青涩,语气稚嫩,讲话时略有磕绊,看得出来时提前准备好的稿子。
他的声音和之前在门口听见的很像。
屏幕闪烁,背景是她的录取通知书。
“我即将参加中考,两年前,我的姐姐发来录取通知书,她考上了知名宜州大学,我将会向姐姐学习,考上重点大学...”
祝好时盯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看了很久,彼时她正在因被宜大录取而喜悦,她想让妈妈看到她多有出息,以为自己的优秀能够换来一点母女感情。
她以为妈妈不回复是因为怕花钱。
这些年,她总为朱曼的漠视找理由,一个女人孤身在外闯荡,会遇到很多不容易,她是个累赘的时候,就不会责怪朱曼的冷漠。
现在,她无法再为朱曼找理由了,她为自己争取到的未来,只是妈妈的另一个孩子在生日会上的背景板。
她已经不是妈妈的好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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