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批志愿者刚到学校的时候，校长专门赶回来探望，买了很多东西，给宿舍外墙重新粉刷了墙皮。一天放学，简茗把祝好时和黎莫喊到校长办公室，校长为两个准老师开了一个小会。
说是小会，开会的内容却很大，开头就是红星学校的建成过程和未来发展。红星学校最初只是为了普及义务教育建设的学校，当时周围人思想并不开阔，一直秉持“男孩打工，女孩嫁人”的理念，最初的校长四处游说，最常说的话便是：“你不读书，以后到外头打工，被人骗了都不晓得咋回事。”
就凭着这句话，和老校长的四处走访，周围大多数学生都参与了义务教育，因为在某些家长眼里，“读书”成了对打工有益处的事。有些肯用功的学生，考上了好大学，得到了很体面的工作，这也无形中改变了村里人的想法，觉得读书有用。
红星学校近些年一直在靠政府扶持，校长也重复了几遍，会改善老师的生活环境。讲到这，祝好时稍微明白了，这次开小会的主要目的，是给新来的老师有改善生活的希望，给一点盼头，才不至于无法长时间忍受对于大城市来说相对闭塞的乡村生活。末尾，校长喝了一口水，讲到和老师们切实相关的显示问题——政府的扶持政策，至少能将年轻的毕业生们稳到三年服务期满。
而祝好时想的是，要在相对落后的地区维持一所义务教育学校的开展真的很不容易。
到最后，校长问他们是否能顺利签下合同，祝好时下意识地看向黎莫，而黎莫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他迎着校长的目光，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后，大家都各自活动的时候找到黎莫，询问他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说实话。”她不信。
纵使黎莫真的想不开，陪她在学校待满三年，但黎建辅怎么会同意？黎莫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进入管理层，他是明晃晃的继承人。许哲媛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为了她跑到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不得杀过来扒了她的皮？
“这就是实话。”他脸上毫无波澜。
祝好时盯着他的眼睛，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是很平和的状态，仿佛只是在告诉她一个事实，仅此而已。
“你不能签合同，不能签。”她重复道，他们是不一样的，他远不用为了所谓的“爱”做到这种地步，平心而论，倘若身份互换，她做不到黎莫这样“无私”，她无法放弃自己的未来。
“为什么不能？你觉得你没有那些东西重要吗？”黎莫看着她，眼睛很亮，像是探照灯，想要窥见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我不能接受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人生，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未来啊...”.她眼眶忍不住发红，她做不到看着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因为她而坠落，“你跟我是不一样的，你应该——”眼泪已经溢出眼眶，她哽咽着说不出来话来，她无法具体想象出他未来的人生，但应该是在青云之上的，成为黎建辅那样的人。
黎莫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后脑轻轻安抚。
“你长大了，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他把她脸上的眼泪擦干，“但是，不要这么潦草结束我们的关系，我好不容易才等到的。”
黎莫又变得很柔软，让她想起几年前除夕夜她发烧的时候，厚重而绵软的羽绒被，将她重重包裹起来，抵御窗外的寒气。
“你要答应我，回到正轨的生活。”祝好时说。
她不知道，她以为的“正轨”的生活是充满规训和教条的，把人困在布满荆棘的笼子里，一如他从小到大的生活。之所以忍耐，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总有一天能推翻旧教条，世界总是变化的，需要新的秩序。
“好。”他还是笑着应她。
“宜州的公寓我准备卖掉了，你想回去看看吗？”他问，“那里还有很多你的东西。”
祝好时愣了一下，有些不舍得，点点头：“好。”
尽管公寓是黎莫买的，但也是第一个完全赋予她支配权力的“家”。
第二批志愿者在八月二十号陆续离开，还剩两周开学，祝好时和黎莫请了假，回到宜州的公寓。说是收拾东西，更像是一种道别，像是她和宜大的第二次毕业。
黎莫又变得很忙碌，似乎积压的事务很多，两人落地宜州的第一晚，他陪着她吃了一顿饭，此后就开始无休止的出差，偶尔深夜她听见开门声，看到他回来，两人温存片刻，次日一早，他又不见了。
变故来得突然，祝好时正在打包收拾好的包裹，打算寄到红星学校，突然来了一个电话，是颜歌。白鸟歌舞剧团的巡演正开到宜州大剧院，两人许久不见，颜歌送她一张门票，邀请她看演出。
她看了一下时间，那时候红星学校已经开学了，时间赶不上，演出就改成了临时约饭。
越长大就越忙碌，总为一些与各自人生相干的事情奔波着，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面。餐厅订在离公寓不远的中餐厅，因为颜歌现在是演出者，也算是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祝好时订了个包厢，免得祸从口出。
颜歌穿了一身带流苏的中式改良旗袍，清新脱俗，还没完全脱离父辈的管控，她现在算是半个“被调教者”，行为举止自然要符合父辈眼中的“大家闺秀”，看起来越归顺，越让人放松警惕。
祝好时没有告诉颜歌自己正在支教的事情，她怕看到颜歌惋惜的眼神。
“黎莫最近太忙了，我联系不到他，正好最近在宜州演出，找你叙叙旧。”颜歌说。
“他在临海出差，估计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才会回来。”前几天早上黎莫出门的时候提过一句，总部在临海，最近总往那边跑。
“太久没把结婚证办下来，家里已经催了我好几次了。”
祝好时听见“结婚证”三个字时猛然抬头：“什么结婚证？”
颜歌倏然沉默，意识到黎莫没有说真话。
祝好时问得小心翼翼：“颜歌姐，你们会离婚吗？或者，有什么计划吗？”
颜歌静了几秒，开口：“一切都要以他们的反应和举措为依照，我们做出相应调整。不过你放心，我们的夫妻关系仅限于法律及人前。”
“如果三年五年都无法解除呢？如果有需要，你们会有孩子吗？”
“也许。”
“那就是会有。”祝好时只觉得一块巨石往心口砸下来，连带着自己的身体往下沉。
这和做他的情妇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会组成家庭，有夫妻关系，还会有孩子。
颜歌送她到公寓楼下，拍拍祝好时的肩膀，安慰她不要多想。
出了黎莫，没有人知道颜歌的计划，她不会待在国内，她要跑得远远的，才能彻底脱离父辈的控制。所以她和黎莫都能意识到，这段婚姻是有时限的，而她不告诉祝好时的原因，一是因为黎莫不想让祝好时受到牵扯，二是事以密成，总要尘埃落地才让人心安。
颜歌看着祝好时的背影，暗谈了一口气，他们都在等待光明的那一天。
祝好时并没有上楼去，浑浑噩噩地坐在公寓楼下的长椅上。黎莫让她试着相信他，她相信了的，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正想着，手机响起来，她木然地点下通话键，对面传来黎莫的声音，很平常的询问：“晚上想吃什么？要不要给你带那家的甜品？”
电流把声线扭曲地陌生，她突然分不清对面是不是她熟知的那个黎莫。
“怎么了？”
“我不回来吃饭，”片刻后，她冷漠地回应他，“我有心仪的男生了，我要和他见面。”
“谁？”
她在这边沉默，而电话那头，黎莫突然笑了一声：“你想跟谁吃饭？”
她不说话，他就自顾自的替她做决定：“我订餐厅，把他叫出来，我们一起吃。”
“你想干什么？”
“弄死他。”说这话的时候，黎莫语气平静，她听到了车门关上的声音，他正在停车场，好像他真的着急忙慌地赶回来“捉奸”。
“我要是没见到你说的男朋友，你想好怎么办了么？”
莫名的，身上出现一阵寒意，最近的黎莫太过温柔，让她忘了，他从来都不是这样好说话的，尤其是对她。
比惩罚先来的是她的道歉：“对不起，哥，我错了。”这句话她说过无数遍，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我说过了，你可以撒谎，但别被我发现。”
“哥——”她吓得声音颤抖，那边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这一刻恐惧瞬间战胜理智，她立即进电梯返回公寓，把重要证件装好，心跳直线加速，到最后拽拉链的手都在抖，越来越慌，钥匙被抖到的地上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时间所剩无几，于是直接扔掉塞不进包的证件，捏着手机准备出门。
“请输入密码。”
听见提示音的那一刻，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在她头上炸开，她从来不知道这间公寓的门锁还有别的密码。大门被反锁了，她被困在了这间屋子里。
她下意识望窗口望去，这间公寓在42楼，黎莫特意选的楼层，唯一的出入口只有大门。
她吐出一口气，却像泄气的皮球，没了支撑，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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