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显阳殿,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夜幕之下,翻过显阳殿朱红色的直窗,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殿中。
清瑂坐在殿中主座上,手执青釉瓷杯,“来了?”
殿内空旷,没有宫女在侧,江谅小心地看了看周围,走过去从怀中拿出讼纸,直直地伸手给清瑂,“给你。”
清瑂迅速放下瓷杯,接过讼纸,上面写了行刺者身份,乃是谢侯曾经手下的能人,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材矮小,都是会武功的江湖人士,他们在后山装扮成爷孙,目的是刺杀皇帝,已经承认幕后指使者是上柱国袁骁。
清瑂垂敛眸子,淡然道:“你倒是会偷鸡摸狗的功夫。”
江谅坐在地上,端起清瑂前头放着的豌豆黄便抓起来吃,“我在流放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学会偷东西才能活下去,直到姑姑求了你,才让我能回来。”
“你是如何知道刺杀陛下的人关在何处?”
“我家祖上靠摸地宫起家,积了钱财供我祖父当了官,本以为以后能是正经官家,没成想反倒因为搅入宫中的事情全家流放,欸,反正我用几天就摸遍皇宫了。”
清瑂不由地认真审视起眼前的少年,“你才不过十来岁,就有这样的能耐,很是了不得。”
江谅听了挠挠头,露出憨厚的笑,“皇后殿下,你人挺好的。”
清瑂被这么直白地夸赞,还是头一回,不过,她喜欢被人夸赞。
江谅又抓了一个苹果吃,“皇后,那你可怎么办?皇帝这么坏,他会不会要你的性命?”
清瑂沉默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
江谅眼睛一转,“也是,你怀着孩子,一个男人再怎么样,总不会舍弃自己怀着孕的妻子。”
“你帮我一个忙吧。”
江谅停下啃苹果的动作,“您说。”
清瑂从怀中拿出那块雕鹰玉环给江谅,“你帮我把这个带出宫,给我父亲。”
江谅拍了拍胸口,大大咧咧道:“没问题,需要帮你捎什么话吗?”
清瑂按按额头,“没有,只需要你去做就可以。”
江谅将玉环塞进胸口,双手抱胸,“那个,皇后,若我做成了,可以给我奖励吗?”
清瑂虽然心头很乱,还是浅笑问他,“你要什么?”
江谅指了指手中吃的只剩一块的糕点,“要这个,还有上回吃的……我记起来,是糯米糕,都给我一盘。”
清瑂一怔,旋即忍不住笑了,江知怜的这个侄子到底是有几分意思的,和宫里的人完全的不一样。
清瑂伸出一根手指。
江谅睁大眼睛,叉着腰质问:“只给一盘?你这么抠门?皇宫里的人上人都这么吝啬?”
清瑂微微摇头,“你想吃,就一直有,皇宫的膳房里有梅子糕、水晶糕、玫瑰酥、绿豆糕、栗子饼……你要吃什么都有。”
江谅搓搓手,满眼晶亮晶亮的,“皇后,你是个仙女。”
于江谅而言,南苑里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姑姑在时管得严格不让他轻易出去,还让他吃送给南苑女子的粗食,他不喜欢,他喜欢吃皇后那里的糕点,又香又软。
清瑂又忍不住掩唇而笑,“好了,就这样一言为定。”
江谅又翻窗而出,完全不见来过的踪迹,清瑂起身回到床榻边,灵素悄然出现在一侧,“殿下。”
清瑂终于露出苍白无力来,她躺倒在榻上,双手交握,闭着眼睛,“灵素,着手准备罢。”
灵素眼中担忧却毫无办法,“是。”
没想到江氏所说竟然是真的,灵素是见到过嘉山行宫中的帝后的,他们仿佛只有彼此,陛下心中也只有皇后,东宫那三年,灵素亲眼见着,陛下曾背着年幼的皇后在冬日的小园中穿梭,冬日的腊梅开得那般艳,却不及帝后彼此相视的笑容。
灵素亦见过宫中藏书楼里皇后日复一日的寂寞,皇后的手在书卷飞舞,有时却望向轩窗外华林园里的未开腊梅枝子。
奈何帝后不是寻常夫妻,少年情意也未必长久。
*
数日后
内侍局的掌事太监挥舞着拂尘指挥着二十来名工匠道:“皇后殿下让修个新亭子,搭建到北边上的宝福山,是专给未来小皇子玩耍的,等修好了,通通有赏。”
工匠主事听了笑着道:“公公说的小的们都晓得了,一定尽心尽力为皇后殿下和小皇子修好亭子。”
宝福山上每年有仙鹤落地,是祥瑞福兆,皇后殿下夜晚有仙鹤入梦,醒来后和陛下说了此事,高照远高公公提了宝福山的仙鹤,是以陛下下令为后殿和宝福山连通建亭,还以宫外河流引水,只为小皇子降生祈福。
掌事太监抱着拂尘笑了笑,谁说从前那些妃嫔更得宠,若比起来,还是皇后殿下得到的恩宠远比所有嫔妃都多。
果然,高公公到底是会讨好皇后殿下的。
身为宫中同僚,他到底是得多学着些,好好奉承皇后殿下,今后自己才能坐得稳当。
不远处走过来一高瘦红衣宫女,是皇后殿下身边的大宫女灵素啊。
掌事太监连忙凑过去,笑着抱拳道:“灵素姑娘,一阵风把您从哪儿吹过来了?”
灵素淡淡一瞥,“我来瞧瞧给小殿下做的亭子进度如何了。”
掌事太监侃侃而谈,“灵素姑娘放心,这到年底了,虽然会慢些,但不必忧心,最迟明年夏初就建好了,若要早些,春末就能建好,定不让皇后殿下失望。”
灵素浅浅一笑,“公公办事,皇后殿下一向放心,皇后殿下说了,虽是要为小皇子建赏心亭,但不可过分糜费,亦不可克扣搜刮工匠赏银。”
掌事太监眼睛来回飘了飘,连连点头道:“我的灵素姑娘,您大可放心,咱家哪里就是那样的人?皇后殿下掌管后宫,奴婢可不敢阳奉阴违,定会照皇后殿下所说行事。”
灵素颔首,“那便劳公公多费心。”
“不敢不敢。”
灵素的身影朝正殿过去,凉风呼啸而过,掌事太监拍了拍自己冻僵的脸蛋,直摇晃脑袋,这回怕是没几分油水可捞了。
灵素这头进了显阳殿,一进去便见到皇后还坐在上首拿着纸笔写写画画,便从柜子取出一件狐狸斗篷为皇后盖上。
清瑂感觉到暖意,转头便看见了她的大宫女灵素,抬起左手拍拍她搭衣的手背,“还好,我不大冷。”
灵素解释道:“殿下怀着孩子,地龙烧得再暖,身上也要暖和些才好。”
“怎么样?”
灵素自然知道皇后问什么,“临近年关,进度难免要慢,不过殿下不必担心,赏心亭一定如期修好,不会耽误事的。”
清瑂淡淡颔首,“灵素,我想睡会儿。”
灵素默默为皇后拉了睡莲缠菊帷帘,走出了显阳殿。
清瑂做了个梦,梦见那正是她嫁入东宫的第三年,那时她正是豆蔻年华。
皇帝登基数年依旧没有生下皇子,他与先帝是一母同胞,从前做臣子时为先帝倚重,奈何为了权柄而趁先帝染疾夺权,欺压寡嫂,本欲废黜亲侄,却因为臣下劝谏他膝下无子要考虑日后,这才假模假样地让萧贞珉依旧住在东宫里,还为他娶了贵女做太子妃。
她住在东宫和萧贞珉朝夕相对,每次用膳,高照远会将桌上的菜肴餐饭先尝一口,萧贞珉动筷尝了尝,再喂给她,“眉眉,这个好吃,你吃罢。”
她已经习惯了让萧贞珉帮她挑挑拣拣哪些好吃,有时她慢吞吞地吃饭,还会引来萧贞珉的主动投喂,那时她觉得,萧贞珉是她住在东宫一点不会闹脾气的重要支撑,他是东宫这座陌生宫殿里最好的人。
那三年像一场游戏,她只是来了一个更好玩的地方,遇见了同样对她好的人。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当时的处境是那样危险而艰难,暗中的风波诡谲又是如此多变。
皇帝死了,是毫无预兆的暴毙而亡,众人说不清死因,有一种说法是和他的众多妃嫔玩闹嬉戏,于床帐中饮食了过多回春丸而亡的。
不过一个皇帝的难堪死法是不能轻易昭之于史书和悠悠之口中,只能掩埋或是见诸于稗官野史,无从追踪。
离开东宫的前一天晚上,她倚偎在萧贞珉的怀中,“哥哥,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
萧贞珉沉默半晌,直到她快要昏昏欲睡,“天下人都想进去的地方。”
“是么?那我需要准备什么来庆祝一下吗?”
萧贞珉摸摸她的发,“会有别人来为我们庆祝的,但这不一定是件好事。”
清瑂似懂非懂,靠得他更近了一些,“那哥哥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萧贞珉愣住,呼出一口气儿,“无论何时何地,亦或发生什么,眉眉,你要记住,你是我萧贞珉此生认定的唯一的妻子。”
清瑂不懂,她明明已经是他的妻子啊。
难道说他还会娶别人做妻子?可是她的父亲娶了母亲后,从未纳妾,父亲眼中只有母亲一人。
那时她正年少,听高照远讲过,萧贞珉的父亲是如何喜欢他的母亲,譬如他的父亲为他的母亲建了一座楼,只为他母亲能看到都城繁华烟火,他的父亲为他的母亲空置六宫,将从前府邸里的妾室充作女官,又譬如他出生的时候就是太子,父亲为此为他的出生而大赦天下,命全城佛寺诵经为太子祈福。
再后来,他成了帝王,妃子入宫,皇后无宠,他怎比得上他的父皇,一生只痴心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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